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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住在基隆山里,相信常去北台湾旅游的读者应该有听过暖冬峡谷吧……
我就是在暖暖长大的,顾名思义那里的天气较一般北台湾的各地来的温暖,正如同台湾冬天特有的灰暗天气,给人的感觉是又冷又湿……基隆盛产煤矿,虽然现在大部分的矿坑都已经封闭,但在我小时候开采煤矿的确是支撑暖暖小镇发展的唯一产业,正如同九份以矿业起家一样……外公是一名矿工,小时候每天见他白白净净的下坑,等到出坑时已经像个黑人牙膏上的黑人,露出他白冽的牙齿,虽然薪水不错但是个中甘苦非外人所能体会的,暖暖的矿坑规模并不大,且其煤炭的品质带点油性,开凿时难免满身炭粉跟黑油,出了坑都不一定洗的掉,外公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进出矿坑,直到有一年……
“阿贵啊……出坑啦!今天做的也差不多啦,也该回家了,快过年了”……庆仔说。
“嗯……今天就这样啦,出去领钱吧,希望今年领到多一点,过个好年”……阿贵答道。
呼……今年的冬天特别的湿冷,打从几个星期前就没好过……看来今年不好过啊……
一年到头的做,也总是希望家里好啊,都快50了……家里的八个孩子还要养,心理想起来便觉的肩头沈重。这时远远的传来庆仔的叫声:“卡紧啦,阿贵啊……今天除夕啊……快去吃团圆饭啦!”……庆仔叫道。庆仔总是那么的有活力,想想自己年轻的时候也是这么样的,唉!年轻真好。
我跟庆仔匆匆忙忙的上了小车,(这种小车是专门来运送矿坑里挖出来的煤炭,矿工们也利用这小车上下坑道,所以一到傍晚就可以看见矿工们满满的一车出来!)沿路上,庆仔不停的说笑,大家在欢笑跟过年的气氛下,一个个兴高采烈的话家常。大家忙了一整年不就图个过个好年么?
对了!庆仔,你也该取老婆啦……我回头一看,原来说话的是阿男。他跟庆仔是坑里最年轻的小伙子,跟庆仔老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常常触犯一些坑里的禁忌,不过前年取了老婆也就比较成熟些了。
“娶喔!怎么不娶,哪有人要嫁我们这种穷矿工啦”……庆仔说。
“是啊!娶某要钱的ㄌㄟ!去哪里生钱啦!去茶室坐一坐还比较省钱”……旁边的富雄接腔说着说着,小车已经出了坑,大家蹒跚的下车准备到办公室去领钱,一些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等着邱仔舍来发钱,虽然无聊可是想到待会可以过个好年,大家都满脸兴奋……等了许久,大家开始有些不耐烦了。尤其是庆仔,大声壤嚷着。突然阿男叫了声:“哎呀!害仔啦!工具放在坑里,忘记拿啦”
阿庆:你怎么这么健忘,又不是菜鸟了忘东忘西的,你看这下好了,天要黑了,你喔!会衰一年喔你“
“那我下坑去拿好了,不然衰一年可划不来啊”
的确的,大过年的这样总是会触霉头,谁也想有个好年过。人之常情,我依然在屋檐下抽着我的纸烟,看着屋檐下的雨滴……唉……天公不作美啊……
“阿贵!烟借一只来抽抽”耳边突然传来阿男的声音……
咦,他不是下去拿工具么!哎呀……糟糕,不能一个人下坑的,会发生事情……阿男……
喔……好险!阿男在身边,没事就好……阿男看了我慌忙的眼色,连忙问个究竟,我才缓缓的告诉他千万不能一个人下坑,即便是两个人也好,就是不可以一个人下坑。这个不成文的规定,是矿工间所流传的。虽说会发生事情,可是没人知道会有什么事发生。就像不能把工具那样的吃饭家伙留在坑里,会倒楣的一样,但是大家都很遵守这些“迷信”,我入坑这么多年也只见过着一次,不过那一次的经验让我不由的打起寒颤。
我:喂!阿男,怎么不抽啊!
阿男:害仔啦!那庆仔说要帮我下坑去拿,那不就……
我一听连忙起身,纠集了一些等待发钱的伙伴准备下坑去找庆仔……大家慌慌张张到了坑口,大声的呼喊庆仔,希望能听到他的回答……许久不见回音。正准备下坑时,大家听到了发动机的转动声,也听到了庆仔的回答:找到了!阿男!你不会衰一年了……
就在庆仔语音刚歇,却听到了坑里土石崩落的声音,接着一声惨叫,一声凄厉的惨叫……
医护室里,庆仔阵阵唉嚎,我们一群人围着他,庆仔的伤势颇重,得送医院才行,不然失血过多会死的,大家七手八脚的把庆仔抬上担架,由几个年轻力壮的送往镇上的医院,由於我是工头,所以除了交代富雄跟我家里说我去医院不用等我吃饭之外,还得叫人通知庆仔家里……唉。快要过年了,又出这种事。就好像当年,……阿贵啊……死人啦……紧来啦!富雄在门外传来惊恐的呼喊……
还记得那年发生的灾变,是这个坑有史以来最大的矿坑崩落,也是过年前几天,大家正为着要过个好年而努力下坑挖,由於快要天黑,邱仔舍叫人通知我出坑去安排公司的事情。没想到才刚出来没多久,坑道崩落了。那真是人间惨剧,至今回想仍心有余悸。
邱仔舍:“阿贵,你是工头,你在现场处理,我到镇上去通知公司发生事变请人支援。”
我应诺了一声,便招集了没下坑的人准备援救在坑里被埋的工人,那年死了不少人公司也赔了不少钱,整个工地愁云惨雾,好久才恢复元气,一些尸体挖了出来血肉馍糊看的我胸闷欲作呕,我一连赶了整晚到处通知其家人来领尸,天啊!大过年的,我要怎么跟他们的父母妻儿说,他们的儿子。丈夫。父亲现在正冰冷的躺着等他们来认领呢?
我忙了整夜清晨回到家里,一个人独坐,不敢吵醒妻儿,我独自流泪……天啊……我颤抖着。
我对今天所发生的惨剧,深深的恐惧,我害怕,我再也不要下坑了……不要下坑了……
“阿贵……阿贵……紧来啦!庆仔不行啦!”手术室外,阿男慌张的叫着。把我从回忆里拉了回来,那个痛苦的回忆……我俩直奔手术台,看着只剩一口气的庆仔,微弱的呼吸……他嘴巴微张,似乎有些话要说,我们拿开了他氧气面罩,只见他吃力的说:“我要回家,我要回家……阿男,要……送……我……回家……”
阿男无奈的点了点头,接着庆仔不断的自口中涌出鲜血,全身痛苦的抽蓄,没多久就断气了。泪水不停的自阿男的眼眶流出,口中喃喃的念着要送庆仔回家。
“不行,别说要验尸了,就算不用,大过年的没有工人愿意来扛尸体的!你们还是先放着等了初二初三再来领回去……”医生坚持的说。
阿男:“可是我答应要送他回家的啊……”
太平间外,医生阿男正吵着,我拉开了阿男告诉他医生也有其为难之处,就等明后天再来把庆仔领回去,况且他这里有人看着,庆仔会…….没..事的……我忍着泪水安慰阿男,希望能说服他回家吃团圆饭,可是又有谁吃的下呢?算了!阿男,我们还是走吧…….我拍了拍他的肩膀,缓缓的离开了太平间……..离开前,我又回头看了庆仔一眼,只见他平躺在板子上盖着白布,我心理默念着:庆仔..永别了……永别了……庆仔……
除夕夜里,没有过年的热闹气氛,一个简陋的牌位,希望能迎接庆仔的鬼魂,庆仔的家就在阿男家的隔壁,离我家大概30分钟光景的路程,消息早已传遍这附近每一户人家没有鞭炮声,没有互道恭喜……家家户户都因为庆仔的死在默哀着.我吐出了一口烟,看着窗外,身旁的妻儿正熟睡着……呼……屋外风势好大,天气还是那么冷……唉!庆仔……
你怎么忍心留下年老的祖母呢?谁来照顾他?我起床到厨房倒了杯水,突然窗外黑影一闪我看见人影远远的走近,没有撑伞……天啊!他不冷么?唉!干嘛管那么多?明天一大早还得去医院领回庆仔,想来还有一大堆事情要忙的,活到40岁了,有什么没见过。
扣……扣……扣 !庆仔,起来喔!屋外传来阿男跟富雄的叫声!我看了看时钟,才刚过四点怎么这么早就来啦 ,我记得才刚睡没多久呢,无可奈何的……我起了床,披着衣服便往医院去,路上没有人说话, 好像庆仔的死仍缠绕着大家的心……这时富雄忍不住说了话:
阿男啊!你要是有别的头路,就离开这里好了,做矿工辛苦又暗无天日,看不到日出也看不到日落,你们肖年ㄟ出去外靠打拼总比待在这好啦,像庆仔这样实在口连啦……
出乎意料的阿南没有答腔,富雄也就不再自讨没趣……
什么?不见了,死人好好的躺在那里,会不见……你们有没有找找啊?
对不起啦!不过真的不见了,不过我们会找人帮忙找的,你们放心啦……
到了医院出乎意料的,庆仔的尸体不见了,医院的助手人员除了说声对不起,实在也别无法子,怎么好好的连死人都有人偷呢?,阿男在气愤之余,离开时顺手砸了张椅子,忿忿的跟我们离开……回到了村子,我们动员了所有的人寻找庆仔的尸体,只见大家找遍了全村往医院的路上也见不到庆仔的尸体,……冬季的白天特别的短,下午四点就黑的有点看不到路了,大家放弃了搜寻,告别了庆仔年迈的祖母,回家休息去了,……只剩下我和阿男帮忙
守灵,庆仔的祖母身体本就不好,加上庆仔的噩耗加深了她的病情,现在仍躺在床上哭喊着庆仔……使的守灵的我们更增添悲戚……
铛……铛……当……钟声敲了十二响,十二点了,真快啊……我叫阿男先休息着,剩下我独自一人守灵,……窗外风大,我起身去关窗,突然看见窗外人影一闪,看见远处有人来……
但转眼间就消失了……我以为我眼花了……於是便回去继续烤火,守着庆仔的灵位……
东势坑是个小小的村,人家也就那么几户,称为村子好像嫌大了些,在早年路还没开好的时候,到镇上都要个把个小时,这还算近的,尤其庆仔的家还要多走上30分钟的路……可远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所以阿男也才搬来住在隔壁,不然可真的怪恐怖的……想着,想着……门外传来脚步声,虽然窗外风大且下着小雨,但是暗夜里的脚步声是格外清晰……
越来越接近门了,突然敲门声响起……
扣……扣……扣……声音既缓且沈重,好像要敲到人心里面去,恐惧围绕着我,使我对开门望之却步,但是持续不断的敲门声吵醒了阿男,也吵醒了庆仔的祖母……
是不是,庆仔回来了,紧ㄌㄟ,紧ㄌㄟ,紧开门啊……庆仔的祖母称着拐杖催促着我……
我回头望了望阿男,看见了他眼中的惊惧,他乞求的神情似乎在告诉着我:“不要……不要开门……”
但是一声声沈重的敲门声,好像在催促着我……加上庆仔祖母哭喊着我开门……我慢慢的移往门边,我犹豫了一下,可是敲门的力道却一次比一次重,眼看着薄薄的门板好像快崩了……我像只牢笼的老鼠……我闭上了眼睛……快速的开了门闩,把门狠狠的打开。
碰……
是庆仔,没错,是庆仔回来了,他血红的双眼,跟被石头敲碎的脑袋,加上满身的血迹他恶狠狠的看着我跟阿男,我的心跳似乎加速到极限了,我缓缓的退后,最后跌坐在椅子上,而阿男呢?他早已摊在大厅的床上……
庆仔……庆仔啊……你回来罗!紧来!紧来阿妈这里……你看看我在厨房给你准备了饭菜,你最爱吃的喔,.说着说着,庆仔竟拖着缓慢的脚步,一跛一跛的走了进来,我跟阿男都知道庆仔在矿坑断了腿跟左手,看着庆仔的足迹,夹杂着血水跟泥……看着血红的线拉长,便知道庆仔一步步的走了过来……
来……庆仔!来阿妈这里坐,阿妈去拿菜,热一热就可以吃了,说完她走近了厨房,整个大厅只我剩跟阿男,气氛简直诡异到极点了,我看着庆仔……只见他直挺挺的坐着,眼睛直视着前方,满身污泥.脸上没有表情,他的断手处也留下了血跟雨水……情景骇人之极,这时我的内心只乞求这只是个恶梦,但是他却是真实的,庆仔,是庆仔……他正坐在那,……阿男?阿男?我回望了阿男,见到他已经直挺的躺在床上,面色泛青,想来是吓呆了
……来来……来……菜来啊……庆仔啊……这是阿妈特别为你煮的喔……紧……紧吃……天啊!死人怎么会吃饭呢?
咦!庆仔,你怎么不吃啊?不好吃么?喔……对了……阿贵啊……你也来吃嬷……
这时庆仔回望了我,那种近乎命令的眼神,是那么样的冷酷……我的身体不由自主的到了圆桌前坐了下来,看着庆仔的阿妈一口一口的喂着庆仔,那是多么令人作呕的画面,……
他依然直挺挺的,并一张一合的吃着饭,满嘴的饭粒,……我吓呆了……40多岁的人也从没看过这般骇人的情景,我想动,可是四肢却像被绑住一般,看着她们祖孙俩吃饭,他阿妈说话,就像庆仔未曾死掉,这时庆仔回头对我微了微笑……依然是血红的双眼……不同的是他裂开的头颅再昏暗灯光下更形明显……哇……我想叫……怎么叫都不能出声……
哇.哇……不知道我在内心喊过千百遍之后,我晕了……
喂……喂喂……阿贵啊……醒醒啊……找到了……找到了庆仔的尸体……就在门外ㄌㄟ……
好可怕啊……我模糊的视线里,只见一大群人围在身边,……怎么了?到底怎么了?在昏炫的感觉里,我看到了躺在隔壁床的庆仔,天啊……又来了……我大叫了一声……旋即又晕了过去……
等我醒来后,已经是两天以后的事了,从富雄的口中知道,庆仔的尸体被发现时正躺在家门屋外,而我跟阿男两人都昏倒在屋内,而桌上的饭菜好像有人吃过一般凌乱,等到我跟阿男被救醒的时候,就是刚刚所看到的了,那庆仔现在呢?我们怕又不见了,请师公作法后把他埋了,……
“那……那……庆仔他阿妈呢?”
“伊……伊……伊当晚就上吊死了……上吊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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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夜里,阿公跟我说完这个故事后,便一个人默默的走回房间里,只留下我们这群吓呆了的小鬼,而壁上的老钟传来……铛……铛……铛……的钟声……
我数了数,它敲了十二响……
铛……铛……铛……铛…………铛……铛……铛……铛……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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