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曲对自然现象的表现，是在虚拟艺术思想指导下通过程式进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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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现实生活中，种种自然现象的变化，都要和人的生活发生必然的联系，所以在舞台上也就不可避免地要表现它们。戏曲艺术对这些自然现象的表现，都是在虚拟这一艺术思想的指导下通过程式进行的。戏曲艺术不去表现自然现象本身，而是通过它们在剧中人身上所起的作用，或是剧中人针对它们而采取的措施，通过这两种方法去表现自然现象。前者是说剧中人在某种自然现象作用下的反应或感觉，比方说冷了就发抖、袖手， 刮风就舞动衫袖，夜间看不见就要摸索试探。

后者是说人们为了适应某种自然现象而采用的工具或方法，比方说下雨用雨伞，夜间点灯烛等。只有个别的自然现象如打雷用鼓声来表现，实际上也是在虚拟原则下采取的一种程式化表现方法。冷热是戏曲舞台上一般很少涉及的一种自然现象，我们如果回忆一下自 己看过的戏，恐怕总有百分之五十以上说不出戏里的季节是冷天还是热天，因为只要冷热对情节没有直接关系，戏曲艺术就会毫不犹豫地舍弃它，不予表现。并且就戏装来说，既不分皮棉夹单纱，季节的特点当然就不容易看出了。

在一些戏里，冷热问题和情节有密切关系，非在台上表现不可，遇到这种时候，戏曲艺术就会从虚拟的原则出发用程式去表现它。并且是点到为止，-般不纠缠在冷热的问题上。例如京剧《碰碑》中表现杨家兵被大敌围困，又加上严寒的天气，饥寒交迫，终于溃败的故事，就是通过杨令公出场时的几个畏寒的身段，把冷对杨家兵的不利影响点了一下。在观众看懂了这是在表现冷的时候，戏曲艺术早已把观众引向注意演员的表演和角色内心活动那方面去了，绝不让观众停留在对冷的孤立的注意上。

诸种自然现象中，在戏曲舞台上被表现得最多，对它的表现方法最丰富、最具创造性的莫过于黑夜。人的活动规律虽然是“日出而作，日没而息”，但有些事却迫于形势非得黑夜去办不可。比方说《三岔口》的打店是行刺，当然要在黑夜去办。《林冲夜奔》是逃避追捕，《盗御马》是偷入御营，都是背人的事，当然也要在黑夜去办。戏曲艺术是按照虚拟的原则去表现夜的，这是唯一的好办法，它从来不用写实的方法去表现夜。但在表现形式上又可分为两大类：一种是专靠表演，这大多是无灯无火的黑夜；一种是借助道具，用灯笼、烛台之类来点明是在黑夜。

在不用道具，单靠表演来表现漆黑的夜间这一点上，中国戏曲艺术有独特的非凡的成就。《三岔口》 和《武松打店》都是很典型的例子。《三岔口》这出戏的主要部分是表现在夜间漆黑的店房里的肉搏战。表现黑夜只能有这样几种办法：一种是追求完全的真实;第二种是着重在人的印象，即给观众造成夜的印象，只要观众承认是夜就可以;第三种办法是第一和第二两种办法的折衷，既要求真实又不能完全真实。按第一种处理方法，就要真的叫舞台上一团漆黑，这种处理是最荒唐的，世界上任何一个剧种都不会这样演戏。

《三岔口》选段

他们对这个问题没法解决，宁可不写这样的戏，即使写夜，也要叫它有些月光、星光、灯光，不敢写成一团黑。否则追求真实就要弄个全场一团黑，刘利华和任堂惠固然是真看不见对手了，可是观众也真看不见演员了。如果取消了视觉，就等于是把观众都变成了瞎子，这当然是最荒唐不过了。第二种处理方法，即着重在人的印象，设法使观众产生一种黑夜的感觉，只要观众承认是夜就行了，不去斤斤计较是否合于生活的原状，这就是中国戏曲艺术所采用的方法。

具体到《三岔口》来说，就是在舞台上灯光耀眼的情况下，通过演员的表演给观众造成夜的感觉。用这种方法的一个最突出的特点就是能叫观众看得清清楚楚，不但看清楚搏斗双方在战斗过程中的一切表现，而且能清楚地看出演员通过细微的面部表情所传达出的哪怕是一瞬间的内心活动。在现实生活中处于夜斗情况下的双方只能感觉到自己的动作，而不可能感觉到对方的动作。作为第三者的观众（假如有观众在现场的话）则对搏斗双方的外部动作和内心活动一律感觉不到，虽说感觉不到，可这些却是客观存在的现实。

现在戏曲艺术根据虚拟的原则来处理夜斗，才把生活中客观存在的，而观众本来不可能感觉到的东西，都鲜明地摆在观众眼前了。如果我们还想再找一种方法，那么这第三种方法必然是前两种处理方法的折衷，它虽然可以使观众看见演员，但是比起第二种处理方法来，清楚程度相差很多，它毕竟还不能扔掉从现象上模拟生活真实的包袱。因此实质上它跟第一种处理方法只是五十步与百步之分，用这种方法是不可能获得如目前《三岔口》所取得的非凡成功的。

原因是：第一，用弱光会降低形象的可见度，对演员的细微表现，特别是面部表情不容易看清楚。第二，剧中规定是在完全无光的情况下肉搏，用弱光不等于完全无光，反而会给观众造成-种有月光、有鐓光的错觉。只要有微光，这场戏所表现的那段情节就根本不可能被观众承认了。所以这种方法表面上看是尽量模拟生活真实，实际上反而暴露了它本身的虚伪。中国戏曲艺术还常借用道具来点明是夜间，这也是设法使观众产生一种夜晚的感觉。 例如《群英会》中蒋干盗书用蜡烛，黄盖密报军情用灯笼。

虽然舞台上灯光耀眼，并不模仿夜间的黑暗，作为道具的蜡烛是木头作的，灯笼也并不真的点燃，但用了这样的道具，就可以使观众承认是在表现黑夜。总之，戏曲艺术在舞台上表现黑夜的时候，不是自然主义地照搬生活，也不是脱离生活逻辑去追求怪诞的、观众看不懂的抽象的表现形式。它在虚拟这种美学思想的基础上，利用程式来给观众造成夜的印象。戏曲艺术所要表现的毕竟不是夜，而是夜间活动的人，是人的活动中体现的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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