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向末日》，杂糅佛家、道教、天文学、量子力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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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很久以前，我还只是处在欲界六道里的人道，常常担心能否赶在世界末日前修到天人道。

那时，会不会身下的地球越转越慢，发出“格格”的摩擦声，似生锈于沧桑深处；头上的太阳从红巨星、白矮星渐渐变为黑矮星，结束噼噼啪啪的自焚，偶然爆几点火星，象蜕落脸上暗红的疤，夹杂两三缕青烟，弥漫到附近。

很久很久以后……

深秋某个炽热的下午，我独自闲闲地在空中飞着，遥远的天幕里，水星与金星靠近到将要相撞，太阳“日”渐膨胀，吞没着地球，海枯石烂，铄石流金，人类万物在一望无际的赤地上，被高温与脱水轮番灭绝殆尽，恍如面临佛教预言的“坏劫”时期。

幸运的是，历经数不清世纪的轮回，不懈的禅定修行，我终于从欲界跨进色界，再升入无色界，获得三栖，具备各种神通，寿命也依次跃迁，到达无色界天人的以万劫为单位，古老成语中有“万劫不复”一词，这，其实已近似永生了。

超越物质的四态，我从能量态抵达精神态，无形体无形状，不受限于任何物理变化，道家有言“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还虚，炼虚合道”，肉眼难见的我的确已没有多少实质可言了。

“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时日漫漫，岁月悠长，无穷世事的堆积，使我模糊了当初要进化成长生的目的：人类有限的一辈子难以找到生命的终极意义，只有长生不死，可以不吃不睡不呼吸一直活到文明的尽头、进化的最后，才可能真正知道众生万物乃至宇宙为什么存在？

20世纪科学家爱因斯坦的相对论曾经预言物体接近光速运动时会发生三变，时间变慢，体积变小，质量变大。对于无体积无质量的我，飞空无碍，亚光速来去中，唯一感受到的变化只是时间变慢，远古神话所谓“天上一日，人间一年”，其实又何止一年呢。

沧海桑田，风云变幻，我含笑亲历了每一次人类科技的重大跃进，含泪旁观了每一场世界大战如何杀戮众生，从人类文明、机器文明到人机混合文明，多少国家社会兴盛又毁亡。碧落幽冥，出世入道，我也曾经寻访过仙释神魔，那些从人类进化而来，比人类更高级的生命形态，见识了他们的神通变化、修炼说法，如何自由出入于各种界别与维度。

只是今天，临近世界末日的今天，这个百亿岁母星为之殉葬的今天，我没想到的是，仍旧找不到生命的意义，难道必须超脱这个娑婆世界，或者往生到西方极乐世界，必须“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必须修成最后的涅槃解脱，体会到真如法性，才能领悟存在的根本奥秘？

地藏菩萨说“地狱不空，誓不成佛”，慈悲佛陀说“度尽众生”，如果这是一个永恒的轮回，那意义何在？如果不永恒，那度尽之后呢？

乘着呼啸的热风，我默默掠过，全宇宙至少有千亿个星系，100万亿亿颗恒星，如果留守小千世界内的地球，从时间上找不到意义，为什么不离开太阳系、银河系，乃至本星系群、本超星系团，去遍宇宙各处，到大千世界，乃至华藏世界的整个空间范围内寻找。

心思涌动，我飞穿大气，飞出地球，穿越重重氢气云与绵绵粒子流，加速到第五宇宙速度，直至接近光速，呼啸着，飞行过一个个星座，飞入宇宙的最黑最深最夜处——

沿途广袤的深空中，不断迎来各种五颜六色的星云，像马头，像沙漏，像螃蟹，像蜘蛛，像哑铃，像玫瑰，像猫头鹰，扑面而至无数奇形怪状的星系，像草帽，像蝌蚪，像雪茄，像风车，像向日葵，简直是地球上万物的太空版，总使我想起自己漫长无尽的此生。

很久很久以后...

我依然独自飞着，漫无目的，毫无方向。厌倦了，就落坐附近的天体，让它带一段路；寂寞了，就登陆陌生的行星，探访上面有没智慧生物。

望见旋涡星系，我瞄准了它的中心核球，笔直穿过；遇到罕见的超新星爆发，我就静静游弋在其势力范围边缘，欣赏美丽的太空烟花如何变幻无穷。如果是伽玛射线暴，我就把速度发挥到光速，或者运用量子跃迁般的如意通，赛跑在它们前面，以防我因怀旧而刻意保留的色界人身虚像被穿透。

横冲直撞的我难免遇到神秘的饕餮怪兽——黑洞。某次好奇飞进它的洞口，亲见视界内所有物质被它的巨胃螺旋状吞吃，分解为基本粒子，然后被相连的虫洞——这条大肠消化，再被白洞排泄到宇宙的另一端。

我不料虚身因属可见光，也被它超强的引力捕获，吸得颤抖变形，头与脚在潮汐效应下“拔河”，向两端寸寸拉伸，终于被扯成碎粒，俨如“假死”了一回。而被“蒸发”掉虚身，我只剩下看不见的精神态真身，突然感到有点孤独，缺少存在感。

赶紧遁出黑洞的引力陷阱，我一边远离，一边不断收集虚空中游离的光粒子，重新组装，当虚身凝聚成形，迎着远处星系的普照光，我变换着各式姿势飞开，平飞、仰飞、侧飞。飞呀，飞呀，飞似了我今生的宿命。

天行健。

不知多少光年过去了，在黑暗宇宙某一道光线的最尽头，我用天眼通望见，一个小小的点正渺茫地向这边移来。我加速飞去，那小点也快起来。物换星移，时过境迁，越飞越近中，我看清它的轮廓，那也是一个三维生命体的虚身。

近了，近了，远远地，逆着宇宙射线，我下意识地长长地扬声——“嗨！”近了，近了，真空中，我听不到自己的招呼，也听不到他的回应，但我眺见，他的口型是同时张开。

一万米、一千米、百米、十米。我们一致慢下来，小心地飞近，靠拢，互相打量，彼此发现竟然是一模一样，怎么相同的外表、形体、举止啊！精确得无法用克隆、复制与再生来形容。而身后，率着是两个完全对称的空间，包含着同样的物质、能量与引力场。

运起他心通与宿命通，我们发现这是两个完全一样的镜像宇宙，都是始于几百亿年前一个奇点的大爆炸，区别是，我的宇宙来自正奇点爆发出正粒子而形成，他的宇宙来自反奇点爆发出反粒子而形成，一阴一阳犹如太极图。惊谔中，我突然忆起，飞出地球前，遥远过往里的一天，那个关于概率的想象——

那一天，我无语飞着，脚下凹凸着千山万水的大地。风从背后冷冷追来，飘我向远方大陆仅剩的一方绿洲，渐行渐近。我淡淡俯下头，浓荫的丛林里，一弯流水闪闪卧着，不断涟漪着草木的两岸。我乘风而降，河水仿佛流动的玻璃，被漏下的晨光轻轻射碎，清脆“叮咚”着。我小心踏上水面，顺流走去。秋天最后一批落花，这时纷纷漂到我的足畔，绕着我浮沉。微波间，朝遥远的上游，我不禁蓦然眺望。

黄昏正昏黄，转身的我终于溯回源头。暮色的空山前，秋草招摇，挠痒着被晚照烘暖的小坡。我紧了紧白衣，涉上岸，微倦而倚。朦胧合眼里，一条青翠的长蔓，无忌地从我的指缝蜿蜒爬过，菁菁立起腰。它的顶端，一朵花蕾盈盈涨大、绽开，花心缓缓转向夕阳。花蕊深处，吐出一滴七彩的露珠，似献给秋天的泪。

夜一笔一划来了，我悠悠仰首，开始数起空中的星。自心渊，一个亘古的问题慢慢浮上来，在我数过的星上，今夜是否也有某种生命形态，躺在它的星上数星？它数的第几颗是我的地球？我数的第几颗是它的“地球”？

意念使我不由自主地飞起，向夜幕，一直高出大气圈。停在漆黑的外层空间，环顾苍穹，我灵犀闪现：如果宇宙是无限的，那么一定有无数颗星球。如果星球是无数的，理论上，一定有一颗与我生存的地球相同，无论体积、外形、轨道，还是地质构成、进化历史、生物状况。推“下”去，那个“地球”里，会有一个“生命”，跟我一模一样，一样的容貌、一样的内心、一样的经历。而推“上”去，那个“地球”旁，也会有一枚“月亮”，一颗“太阳”，甚至一条“银河”……

更如果是一起创始出来的，先天存在关联，按照量子纠缠理论，我向他飞去，他也会向我飞来。那么我们将一一对称，我们各自身处的时空也会是两个“对称时空”，假若有缘，我们应该在互为镜像的中点相遇。高山流水，有谁共鸣，他定是我孤独长生里真正的知己。

此刻，在泛着背景微波辐射的双重宇宙里，在死寂的时空分界面，我和“我”静静注视着对方，冥冥中，一个老掉牙的传说开始唤醒在我俩脑海——“很久很久以前，在原始时候，生命的初级形式——人，是四手四脚，前后两张脸。而后来，因为言行常常不统一，被造物主分成两半。从那起，人感到了什么叫孤独、寂寞，日渐反悔。每一半的人便不休地在世上，苦苦寻找自己的另一半”。

“天涯若比邻”，飞出太阳系后，我曾经到最近的半人马座“比邻星”找过生命，如今，隔着咫尺，我们恍然明悟此处就是天涯，默默地，一起沉入了沉思：

如果这个宇宙里注定找不到意义，是否存在宇宙之外？如果这个生命里注定找不到意义，是否存在生命之上？如果这个宇宙与生命的存在没有意义，是否虚空破碎，不存在才是更高级的存在，才能找到意义？是否以死为生，在低维里死去，才能在高维里出生？

四方上下谓之宇，古往今来谓之宙。浩瀚的宇宙里，以人类为进化起点的智慧生命即使找不到终极意义，但能找到另一个你，死又何憾？！

千秋万代在身后无声流逝，我和“我”不约而同地点点头，默契地举起各自的右手，伸出食指向中界挪动。一米、一分米、一厘米、一毫米、一微米、一纳米，在两根手指尖距离接近到普朗克长度，即将相触的刹那，真空中的我们俩清晰听到，宇宙最深处响彻起一长声神秘、悠远的叹息：南—无—阿—弥—陀—佛。

然而存在已没有意义，凭仗着水陆空三栖，能自由转换物质态、能量态与精神态，进化成长生，也只能找到自己，万物都无法阻止我和“我”的合二为一。开启所有的神通，我们的手指尖终于碰到。

电光火石间，史无前例的大毁灭发生了。

我与“我”的阴阳宇宙好似两个肥皂泡在空中相遇，随着两个虚身融合消失，所有的正反粒子都开始对撞。天地开窍，时空暴缩，两宇宙以我（“我”）为中心，从弦与反弦开始，反夸克、反质子、反中子、反原子、反分子，一切反物质邂逅各自的对应物质，同归于尽，爆发无限光亮，释放出无量辐射，坍塌、挤压、消亡，直至陷入最后的灰飞烟灭。

归零之前，我瞬间理解什么是“芥子纳须弥”，原来芥子即奇点，时空被无限致密卷曲，密度无穷大，须弥山则寓意着整个宇宙，“一沙一世界，一花一天堂。把无限握在手掌上，永恒于刹那间收藏”。

人生如梦，尘世皆幻，多少生命囿于自己的宇宙，以为它会无限与永恒，不知只是更大母宇宙里的小泡泡，忽生忽灭罢了，而母宇宙又诞生于更早的母宇宙，这是俄罗斯套娃般的N次方结构，每个人从母亲腹中诞生，而母亲又是从她的母亲腹中诞生。

也许在宏观的高维时空里，再多的四维泡泡宇宙不过是零维的点；也许每个泡泡宇宙里，又都包含着无数的微观宇宙。“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智慧生命体的修行与悟道，莫非是一条从低维到高维的漫长时空穿梭之旅？

知白守黑，为天下式，常德不忒，复归于无极。过去现在未来，迁流为世；东西南北上下，方位为界。成，住，坏，空，大千世界迎来了最后的大劫。

末日就这样到来了！

很久很久以后……

（作者：南航，2001年原创，2019年增补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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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V.A.N

这是什么？短篇小说还是序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