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教和道教一个骂一个夸 让这位唐朝皇帝的评价两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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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游记》“比丘怜子遣阴神，金殿识魔谈道德”这一回，讲的是南极仙翁座下白鹿私自化身下凡，做了道士，蛊惑比丘国国王，要他崇道抑佛，还让他相信一千副小儿心肝炼药，可助他成仙得道。幸亏孙悟空一行及时勘破，打死白面狐精，降伏白鹿，才拨乱反正。

这段故事是有所本的，隐喻的是唐朝武宗年间的一段往事，当时也爆发了大规模的社会谣言。会昌四年（844），谣言四起。先是传闻有官兵镇压叛乱——唐平刘稹泽潞之战，传刘稹叛军首级入长安，百姓“瞧”得真真的，叛军将士的眼肉被两军健儿割去吃了，武宗皇帝还亲自去观看，因此坊间都说：“今年长安人吃人！”一时人心惶惶。

到了第二年，传言就更多了。九月，先是传言武宗降旨断天下独脚车，这条禁令施行之后，天下哪见到推独脚车的，当处决杀。坊间消息灵通人士解释说，这是因为武宗皇帝信仰道教，独脚车会“碾破道中心，恐道士心不安。”又传言说皇帝下旨捕杀黑色家畜，牛、驴、狗、猪一概不放过，坊间言之凿凿，这是因为道士穿黄衣，恐被黑色邪祟压住。传到后来，越发耸人听闻了，据说又有旨意降下，要道士们进贡年十五岁的童男童女心胆。

这些谣言都很容易分辨。军队出征打仗，以人头算军功，为方便携带，默认割下左耳即可。割下左耳的首级传入长安城，却被谣传成吃人。而独脚车又叫独轮车，俗称公鸡车，当时已经普及，哪里禁得完。倒是捕杀黑色家畜不容易辨清真假，毕竟也没有其他证据。最后一条进贡童男童女心胆则完全没有逻辑。

首先，若武宗真想收集童男童女，直接命手下官军在长安附近买卖即可，何必公然下令进贡，搞得人尽皆知；其次，若有此荒唐政令，中书、门下会不会签发就是一个问题，若武宗真的昏聩至此，正史中恐怕不会毫无记载，武宗也不会落个“雄谋勇断，振已去之威权”。

这些谣言是怎么流传下来的？是一个日本和尚在自己的见闻录中载明的，就是日僧圆仁的《入唐求法巡礼记》。这些谣言全是奔着武宗去的，针对武宗的诽谤并不止于此。《巡礼记》中还说，武宗皇帝命人毒死了宪宗皇后郭氏。穆宗皇后萧氏貌美，武宗肖想许久，要强行纳为妃妾，萧氏不从，竟被武宗射死。武宗皇帝罔顾人伦，几与禽兽无异。然而《旧唐书》、《新唐书》都曾提及武宗对二后敬重有礼：“武宗即位……奉之益隆。”

一个日本和尚，不远万里来到中国，孜孜不倦收集甚至编造唐朝皇帝的谣言——取童男童女心胆这则谣言中有一句“亦是被道士诳惑也”，看语气很可能是圆仁自己创作的——这是种什么精神，受的是什么刺激？归根到底，是武宗抑佛扬道。

僧尼不事生产，由信徒布施和寺院庄田供养，却不必缴纳税赋。籍贯管理又不成体系，多有闲汉无赖为逃避税收而跑去寺院。对以小农经济为主的封建社会来说，寺院僧尼过多会使国家面临劳动力和土地面临双重短缺的困境，所以国家缺少土地和赋税，很容易把目光投向寺院。

因此，唐武宗效法北魏太武帝和北周武帝开展灭佛运动，没收寺院财产，勒令僧尼还俗，会昌二年十月九日，唐武宗皇帝敕下：天下僧尼凡有一技之长，或前科累累斑驳者，都要由当地政府勒令还俗，寺院的庄园田产钱财全部充公。如果其他僧尼心疼财物，主动还俗，那么可以不籍没归公，但要重新成为编户齐民，老老实实纳税服役。

武宗的态度和手段比北魏太武帝和北周武帝温和得多，京兆府福寿寺僧释玄畅在长安讲法，还上表论谏，但武宗只是“奏而不听”，不理会，也没干涉。但很快他的态度变得激烈起来，会昌三年，敕中书门下：“中国黎庶久染此风，诚宜共遏迷聋，使其返朴。而乃集妖妄，转惑愚人。”将佛教打为“外夷邪说”，连为僧侣提供庇护的官员都要受到严惩。

会昌四年，唐政府发兵征讨泽潞镇，财政吃紧，“每日用廿万贯钱……京城宫库物欲尽”。武宗的解决办法是从佛寺僧众那里拿，“令毁拆天下山房兰若、普通佛堂，义井村邑斋堂等”。这次运动直指中小佛寺，释放的僧尼人数更多，政府的财政压力又一次得到缓解。但与此同时，针对武宗的谣言也如长了腿一般，传遍了长安城。圆仁记录下的，应该是从蒙“法难”的僧徒中听来的。当时僧侣多被排挤打压，还要眼睁睁看着道教日益昌隆，内心难免失衡，造谣中伤以动摇人心也不无可能。

僧侣们不惜造谣以发泄心头之恨，还不光是为了被官家打击，还因为这其中有道士们的推波助澜。武宗在“焚烧内里佛经，又埋佛菩萨、天王像”，甚至不许民间供捐布施，大肆禁毁佛事的同时，并没有对与佛教“并圣”的道教一碗水端平，而是公然于大明宫中豢养道士，并屡次修建道观，沉迷修道意图成仙。甚至公然表态希望科举进士能够入道，“天下进士及第、身有学者，令入道教”。

围绕在武宗身边的一干道士抓住机会，玩命排挤佛教。《入唐求法巡礼记》中载，有道士曾对武宗说：“孔子说云，李氏十八子，昌运方尽，便有黑衣天子理国。臣等窃惟黑衣者是僧人也”。儒家正典语录，却在道士口中成了谶语。李唐传到武宗时，正好是第十八代，而当时僧袍多为黑色，两者相加，成为了邪道攻击佛家的绝佳理由。更有趣的是，武宗信了，“皇帝受其言，因此憎嫌僧尼”。

以赵归真为首的道士群体借武宗长生妄念，不断捞取宗教利益，蛊惑武宗筑仙台求仙。武宗为此动用三千神策军搬土建台。《唐会要》有载：“会昌中，武宗好神仙之术，大明宫筑台，号曰‘望仙’”。圆仁说，高150尺的望仙台，用了5个月就建好了，期间武宗还“无故射杀虞侯一人”。等到望仙台造好后，武宗便催促赵归真等人炼药求仙。赵归真当然是炼不出长生不死药，所以就哄骗武宗说：“（需要）李子衣十斤、桃毛十斤、生鸡膜十斤、龟毛十斤、兔角十斤等。”。因为不好找，武宗还为此烦恼不已。

可找不到炼丹的材料，并不代表就能把这件大事混过去。圆仁在《巡礼记》中记载，赵归真是如何把这个锅又扣到佛教身上的：“缘国中释教与道教并行，黑气越着，碍于仙道，所以登仙不得”。还是前面的那套老说辞，穿黑色僧袍的佛教徒妨碍了武宗，妨碍了仙道，甚至影响了望仙台的灵验，导致武宗见不到仙人。

武宗也很配合，说：“联若是何师尽不要也”。赖肖尔把此句解释为“我们完全不要任何佛教教师，不管他们会是谁”。不论内情如何，我们可以得知的是，数日后，武宗再下敕令：“僧尼五十以下，尽勒还俗”。二手科学家说：“只有同行才是赤裸裸的仇恨。”道士们既然没有打算放过僧侣们，那僧侣们拿起谣言武器以牙还牙，也是想的来的事。

有趣的是，就因为这段故事，武宗的形象总是像双面人一样。在圆仁的书里，武宗被塑造成了一个暴虐昏庸、奸淫兄嫂、佞道灭佛、吃人心肝的可怕形象。但在道教记载中，武宗便是一位英明而有“仙缘”的皇帝了。《旧唐书》对武宗灭佛持基本肯定的态度：“一朝隳残金狄，燔弃胡书，结怨于膜拜之流，犯怒于鄙夫之口。哲王之举，不骇物情，前代存而勿论，实为中道。”而《新唐书》就语带讽刺：“然其奋然除去浮图之法甚锐，而躬受道家之箓，服药以求长年。以此见其非明智之不惑者，特好恶有不同尔。”

要搞清楚一个人、一件事，并不是那么容易，有多少利益和心思牵涉其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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