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一台织布机讲述爷爷奶奶的爱情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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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童年是在乡村的奶奶家度过的，记忆中，印象最深的要算奶奶的织布机了。

那台织布机是奶奶娘家祖传的嫁妆，已经老而又老了。织布机架上的竹片已被磨得溜光溜光的，泛着古铜色的亮光，几乎照得见人。奶奶白天要在队里做工，只有夜晚才能坐在织布机前织布。奶奶织布时总喜欢将线梭拉得吱呀吱呀的，那响声悠远而绵长。

那时，最喜欢放学回来趴在窨子边上看奶奶织布。放学回来一进家门听到窨子里织布机流畅的欢叫，就知道是奶奶在织布。悄悄趴在窨子边观看，织布机在奶奶的操作下，踏板起落飞舞，织梭左右穿梭、挡板前后漂移，一根根棉线宛如密密的琴弦，在奶奶的弹奏下发出“哗啦、哗啦”欢快歌唱，伴随奶奶哼唱着不知名的小曲，少年的我听来宛如天籁；刚织成的布匹白的纯净、花的绚烂，犹如画卷依偎在奶奶胸前。常常悄悄趴在窨子边一听半天，直到奶奶发现我，等我夸一句“奶奶唱的真好听。”奶奶会脸色微红流露一副羞态，那时，在我眼里奶奶是世界上最能干、最美丽的奶奶；有时候，奶奶在窨子里忙的忘记了做午饭，我就会大喊一声“，俺饿了。”每当这时候总会看到奶奶愉快的笑脸，然后是歉意的问候，“哎呀，放学了呀，我赶紧给你做饭去！”

“吱呀——”，每当这声音响起时，我总是坐在织布机旁的小板凳上，痴痴地看着奶奶织布，小油灯把奶奶的身影映在墙壁上，奶奶的影子就铺满了整堵墙。奶奶织布的姿势很优美，灵巧的双手麻利地穿梭引线，头也就忽左忽右地摆动。看着奶奶织布的样子，我就想：奶奶是天上的织女下凡么？在一个圆月之夜，我忽然问奶奶：奶奶，你是织女吗？能到月亮里去见爷爷吗？奶奶停下手，神色凄迷地望着我，没有回答。许久，奶奶才拉响织布机，独自哼起了那支古老的歌谣：

娘织布／儿熬夜／母子望明月／娘不见夫／儿不见父／月儿圆，月儿缺／年年岁岁受苦孽……

奶奶的歌谣唱得好听极了，当我要奶奶再唱一遍时，奶奶却不再唱了，灯光下，我发现她的眼里闪着亮光……她将我紧紧地抱在怀里，用脸贴着我的头，叹息一声：织女的命苦啊！

后来我才知道，奶奶很小的时候便学会了织布。奶奶出嫁时，她的父母对她说：好好学织布，到婆家要靠织布过日子哩！没想到奶奶出嫁没几年，爷爷为养家糊口，与村人一起到池塘挖藕，竟饿死在村前的山路上。爷爷死后，奶奶只得靠织布度日。奶奶织出的布纹路细腻均匀，图案清晰美观，花纹调配极其得当。尤其是织出的布巾鸳鸯戏水更是独具一格，一根红线系着两只鸳鸯脚，在村子里堪称一绝。奶奶说：这样好，他们永远都不会分离。

不久，奶奶患上了哮喘病，身子明显地消瘦下去，脸上成天布满愁云。这一段时间里，我发现奶奶苍老了许多。忽然有一夜，我从梦中醒来，听到那绵长的吱呀声又响了起来。灯光下，奶奶端坐在织布机前，拉着梭子，一边咳嗽一边断断续续地哼着：

织布苦，织布苦／根根苦线连寒暑／一织交税给官府／二织买粮把口糊／三织自家做衣服／四织换钱儿读书／织布苦，织布苦／腰酸背痛伤筋骨／今生误做织布女／来世不当苦媳妇……

吱呀声响了三天三夜，在一个棉桃飘絮的清晨，奶奶织完了她人生的最后一匹布，终于昏倒在织布机前。奶奶临终时，双眼盯着我的几个姐姐说：那布……是我的寿衣，剩下的……做你们的孝衣，你们……记着不要学织布，织女命苦啊……

几位姐姐跪在奶奶的面前，含泪点着头，奶奶带着满意的微笑闭上了双眼。

岁月如梭，当我在外面转了一圈再回到故乡时，已经20多年过去了。在这20多年中，奶奶那织布机的吱呀声常常在我的耳际萦绕。去年，也是在一个棉桃飘絮的季节，我又去了一趟奶奶家，奶奶的织布房已被新楼房所替代，那织布机不知归落何处，我心中不禁有一种沉沉的失落感。只有那条小板凳还在，我默默地坐在小板凳上，仿佛听到了奶奶织布的吱呀声，看到了奶奶映在墙上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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