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镇子的故事：巷子里的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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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很长的一段时日里，我都是在奶奶的老镇子里度过的。

奶奶家在一条深巷子里，巷子的两侧都是古旧的木楼，拥挤的只留下窄窄的巷道。在阁楼上推开窗子，差不多伸手就能摸到对面的人家。

据说我出生时，有先生来记我的八字。除开生年，三柱纯阴，虽说不是实打实的阴命，但总归来说阴气会比较容易侵体。

奶奶便去了一趟乡下，请了一个仙婆住在外屋里，每日供饭捧茶。我们家乡这边，若是有家人小病或者小灾，仙婆便会教着你烧些什么纸钱，做些什么祭祀，以便让九泉之下的亲人心满意足，尽力护佑。

但其实，最重要的，仙婆能拦得住鬼敲门。

小时候的我其实并不懂阴命是什么东西，但却一直容易着凉感冒，在井边洗井水会感冒，下小河捕小蟹会感冒，睡觉蹭开被子也会马上感冒。

那时的奶奶的眉头总是皱着，每次都会弯下身子到灶边煮一大碗的姜汤加了糖喂着我喝。

我总是裹着一张褥子，难受的缩起身子。奶奶抱着我，便会讲些故事听，听着听着，呼呼睡起，第二日便好了起来。

五岁那年，巷子里斜对面的一个大姐姐在镇上的水库里溺水淹死。我记不得她姓什么，只知道我每次蹲在门外玩沙子，她便会走过来轻轻捏我的脸，会塞给我一颗大白兔糖，有时候一个橘子。

那一晚的巷子里都是嘤嘤泣泣的哭声，我好奇地拨开人群，看见熟悉的大姐姐躺在一张草席上，身子湿透，粘着许多淤泥，还有一些水草。身上穿着的夏装红色校服显得更加刺眼，眼睛似乎半睁着，定定地看着我。我头皮发麻，捂着眼睛往家跑去，片刻也不敢停留。

门边，奶奶请的仙婆将我抱进了屋子，然后“哐”的一声关上了门。

“张姑张姑，大姐姐的眼睛在动。”仙婆姓张，奶奶便让我喊张姑。

奶奶急步走过来，将仙婆拉倒一边。

“穿红衣溺死，怕是不太想走，阿正命阴，又与她相熟，怕今晚会敲门。”仙婆压着声音神色凝重地对奶奶说道。

奶奶回头看了看我，然后走到门角取来一杆长竹，顶在门上。

仙婆幽幽地叹了一口气，从床下翻出一个老旧的帆布包，打开取出一些印着许多大红点类似纸钱一样的东西，两根红艳的要滴出血来的大红烛，还有一个已经褪去色泽的铜锣。

奶奶抱着我上了阁楼，脚踩在木梯上，“叽呀叽呀”的响。

“奶奶，我没冲凉。”

“明日再冲吧。”

奶奶将我放在床上，关上了灯。

“快睡，阿正。”

我努力闭着眼，巷子里嘤嘤泣泣的声音依然没有停下，反而越来越大。

我翻来覆去，却怎么也睡不着。奶奶用手轻轻拍着我的背。

黑暗中，奶奶的鼻息声渐渐响了起来。外面的声响也越来越弱。

我的眼皮也渐渐沉重起来，隔了好久，只听见一阵急促鞭炮声。

不一会，又安静起来。

窗外面突然起大风，吹的外面的小碎石打在木楼上，沙沙的响。

我突然觉得尿急，起了身，跳过奶奶，往后院的用木板搭起的简易厕所小跑过去。

到厕所的时候，门已经关着的。

除开在外的二叔，只有我和奶奶，还有张姑住在这里。

奶奶还在睡觉，莫非是张姑吗。

等了许久，厕所的木门“叽呀”一声打开。

一只白皙的手哆哆嗦嗦地伸出来，在惨白的月光下向我招了招。

我突然觉得头皮发麻，想往回跑，却怎么也动不了。

整个木板厕所摇晃起来，这时，又有另一只白皙的手从另一侧伸出，拿着一颗大白兔糖。

我吓得哭了起来。

奶奶用手抚在我的额头，轻轻按着。

我才知道原来是做恶梦了。

“睡吧，阿正。”奶奶替我重新盖好被子，慢慢说道。

躺下来，我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迷迷糊糊中，到后半夜，巷子里有狗大声的叫起来。紧接着，又传来一阵阵好像碎石被踩踏着走路的声音。

奶奶翻过身，将我抱在怀里。

风似乎更大了，隐隐约约中，我听见有人在巷子里哭泣。长长短短，像镇子口的文化宫里老人们聚乐时唱的大戏。

哭声越来越响，伴着一阵阵的古古怪怪的凄厉的尖叫，仿佛近在耳边。

“咚咚咚。”楼下响起了敲门声。

“咚咚咚。”

“咚咚咚。”

我把头缩到被子里，害怕地喘着粗气。

“咚咚咚。”

“咚咚咚。”敲门声没有停下，敲的越来越急。

我慢慢把头伸出去，一个人头，披头散发，贴在木窗户的玻璃上，恶狠狠地盯着我。

我整个身子仿佛都被丢在冰窖里，发麻的厉害，捂着嘴吓得小声的哭起来。

奶奶移过来身子，将我整个人抱的死死的。

楼下的门突然“哐”的一声被推开。

我听见仙婆张姑的念斋的声音响起，越来越急，越来越大声。那像唱戏般的哭声也越来越响。

好久，仙婆的声音停了下来。

那唱戏的哭声愈发响亮，紧接着响起一阵拖沓的走路声。不一会，又响起脚步踩在木梯上的声音，“叽呀叽呀”。

奶奶急忙起了身，她按着开关，灯却没有亮。奶奶摸到一包火柴，点亮一盏松油灯。

顿时，我看见了周围的景象，灰蒙蒙的一片。木房门上了锁，却好像外面有人在不断地摇晃着。一只白皙的手，慢慢伸进门缝里。

奶奶大喝了一声，抓起一张竹凳便摔了过去。

这时候，想起一阵凌厉的铜锣声。伸进门缝的手慢慢缩了回去。

外面仙婆张姑的怒喝声伴随不断凌厉的铜锣声震遍了整栋木楼。那种唱大戏般的哭声显得更加幽怨诡异，却越来越远。

我的头觉得疼的厉害，一下子晕了过去。

第二日我张开眼的时候，奶奶正坐在床头。张姑也坐在一边的凳子上。

见我醒过来，奶奶终于松了一口气。

“没事了没事了，阿正没事了。”张姑笑着说道。

我看着她的脸，右边脸上有三个猩红的指印，像被人用很长的指甲抓伤一样。

“阿正，跪下给你张姑磕头。”

我爬下床，跪在张姑面前磕了三个响头。

那时候虽然小，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只模模糊糊知道，是这位仙婆，昨晚帮了我。

三天后，张姑背起旧帆布包，拒绝了奶奶的挽留，在清晨走出了木楼。脸上的手指印，依然清晰可见。

“你张姑为了救你，受了大苦，你要感恩，若有空多去乡下看下她。”

我点点头，望了一眼巷子外，送葬的队伍已经越走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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