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幻基地｜微小说」母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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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体

老李已经128岁了，微风从中式庭院的木质窗格子里吹进来，镜面泛起阵阵涟漪，镜中的自己头发、胡须早已花白，脸上的皱纹随着电子涟漪轻轻地晃动。

阳光下，机仆的眼睛闪着异样的光，似乎比往常更深邃，出门前，他忧心忡忡地回头注视了老李五秒钟，然后夹上公文包，匆匆开车离去。

机仆的相貌和老李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每天准时去公司上班，早九晚五地打卡，从不迟到，“哈，这小子和我待久了，居然也学会人类表情了！”

洗漱完毕，老李在自己庭院的躺椅里坐下，阳光混合着院子里薰衣草的香味把身上包裹得暖融融的。呡一口陈年普洱，老李突然觉得心脏猛地剧烈收缩了一下，一阵钝痛缓缓地弥漫开来，他颤颤地拿起紫砂壶又倒了一杯茶，在琥珀色的茶汁里，他看到了童年的自己在向他招手。待到凑近一点仔细瞧时，幻觉立刻消失了，难道大限将至？他不由得开始慢慢回想起自己漫长而满足的一生。

老李的童年和任何小孩的童年并无不同，懵懂无知，在泥地里打滚，和同龄的小朋友打架，欺负比自己个头小的小孩，把废纸卷成一团，偷偷扔进前排女生的帽子里。记得童年时天气预报经常不准，明明预报是个大晴天，却偏偏下了雨，没带雨伞的自己常常在暴雨中奔跑回家，曾见过突如其来的闪电将枯树劈成焦黑的两半截。不记得从哪一天起，天气预报开始变得异常精准，预测下雨的时刻可以精确到分、秒。与此同时，太阳的光芒不再刺眼，总保持标准的正圆几何图形，散发出恰到好处的柔光。

童年时的自己对星空充满了好奇，曾收集了厚厚一本和外太空有关的三维剪报，在夏季缀满繁星的苍穹下，把珍藏的剪报从本子里抖落出来，薄薄的纸片一落地，立即展开成一个个栩栩如生的三维影像，它们自由地舒展在夜色里，同自己一起沐浴着从远古跋涉而来的星光。木星，是剪报里边出现频率最高的，也是在他梦里常常出现的星球。

老李的心脏微微颤抖着，电子报纸上一则人类登上木星的新闻让他记起了自己曾经的梦想。他曾经那么强烈地渴望做一名宇航员，去木星探险，哪怕丢掉性命也在所不惜，他甚至为此和家人吵翻。可就在面试前的那一瞬间，一股排山倒海的莫名恐惧情绪笼罩了自己，似乎再往前走一步就是万丈深渊，老李不明白自己是如何稀里糊涂地放弃了这份梦想的。也许自己潜意识里一直是一个怯懦的怕死鬼吧，不敢去陌生的星球冒险，终究选择了一份会计师事务所的工作。工作内容虽枯燥，报酬却不错。数十年后，他购买了一个机仆，把自己从枯燥重复的工作中解脱出来。

收入稳定以后，和那个年代的大多数人一样，开始结婚、生孩子。择偶的过程异常顺利，仅花了一分半钟，就匹配到了一个相当满意的伴侣，脸上有一颗若隐若现的美人痣，结婚照上羞涩的表情像极了小时候暗恋的校花。蜜月旅行是最令人难忘的，在巴厘岛乌鲁瓦图悬崖上，他们俩第一次见到壮阔的外海和完美的落日。可是原本计划十天的假期，由于机仆出了点故障，在第八天便提前结束旅程，匆匆回国。幸运的是，他们由于改变行程躲过了一场巨大海啸，第二天新闻报道竟有数万人丧生。

老李对老伴唯一的不满就是，自从80岁以后，她似乎老得比自己慢了，非但没有白头发，连皱纹也不明显，记性还越来越好，能把自己几十年前的陈年旧事精确地复述很多遍。

老伴去世比他早，孩子们都已长大离家。自然繁殖多年前就已被投票淘汰，当优生中心派人把第一个比自然繁殖优秀百倍的孩子送到他家门口的时候，捧过胖嘟嘟的小家伙，老李觉得那是自己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随后有了第二个，第三个……虽然他主动放弃了自己的梦想，但回望一生，一切有条不紊，似乎度过了幸福的一生。

当机仆得到母体通知回来时，发现老李的头歪向一旁，在阳光下微闭着眼，嘴角露出满足的笑容，杯里的茶还冒着热气……

母体将一条简短的信息传到了所有智人的正子脑内，全球二十亿个智人几乎同时接收到一条信息：“地球上最后一个自然人今日与世长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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