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技

youke8

《何满棠》（速写）

简仁山 绘

●李迅

初夏，荔熟蝉鸣的季节。

我来到了著名作家陈残云的《香飘四季》创作背景地东莞，采访了全国劳模、“南粤工匠”何满棠。他中等身材，宽大而又黝黑的面庞，卧蚕般的浓眉下的锐目微眯着，憨厚的外表似乎遮蔽着他罕见的聪颖，乍一看，他仿佛是在田里驾驭耕牛犁地的老农民。

在广东电网技术技能实操基地的一间普通课室里，摆着一个用于教学的隔离开关，何满棠指着一个约16平方厘米的平面上的4颗螺丝告诉我，这颗螺丝是热镀锌，强度是8.8级，平面是铝合金做成的。按规定，这个螺丝的扭矩是20牛·米左右。

他介绍完后，随手拿起扳手将螺丝拧松，然后又慢慢拧紧，最后拿出一个力矩扳手规格设置在20牛·米上，稍一用力，力矩扳手就发出了轻微的得得声。何满棠告诉我，力矩扳手发出这种声音，证明这颗螺丝的扭矩就是20牛·米了。

他接着说：“我参加工作三十多年来，拧过的螺丝不计其数，现在你可以拿出任何一种螺丝，我一眼就能看出是什么材质和对应的扭矩，并且可以用普通工具拧出指定的扭矩，完全符合国家标准。”

功夫练到这个份上，可谓炉火纯青了！

何满棠告诉我，上世纪九十年代，一个力矩扳手的价格比较高，当时，师傅也没教他们如何使用力矩扳手，全凭手工操作，用心琢磨所得。“我锻炼出这样的技能，靠的是不断地尝试和总结，历经几万次的刻意练习，才有了今天这种手感。”

他将自己的绝技形容成“手感”，一种全乎于心、刻意磨练的智慧结晶。

是的，何满棠是练出来的专家，是干出来的劳模。

2012年10月，南方电网公司评选首批高级技能专家，全网33万员工，仅两名一线员工获此殊荣，何满棠就是其中一个；2015年，何满棠被授予“全国劳动模范”称号；2016年获评广东省“南粤工匠”；2017年被授予全国“道德模范”提名奖。

1984年，刚读完初中的何满棠，碰上父亲退休的年龄，他觉得素有“奀皮仔（粤语即调皮之意）”之称的儿子，不是读书的料，一挥手，就让儿子参加工作，“干供电”去。

何满棠从小就喜欢琢磨玩具，脑子里沉潜着创造、发明的因子，他不满足于只会将设备拆下来、装上去，而是要弄清楚这些东西究竟是怎样运作、怎样产生动能的。于是，凡是现场淘汰下来的零部件，他都要反复进行拆装，直到把每个零件、机构的原理搞清楚为止。

起初，何满棠发现班里没有给他配“蹦珠（即是样冲，钳工一种作业工具）”，这玩意虽然简单，但很实用，不可缺少。他就跑到供电局汽修班，找来一个废弃的弹簧钢板，回到班里生起炉子，抡起铁锤将弹簧钢叮叮当当地锻打一通，下班之前，何满棠就将“蹦珠”的替代品给整出来了。在大伙的眼里，他的脑袋里装着许多稀奇古怪的点子，多难的工具都被他“变戏法”地整出来了，用起来还十分就手。

做一个优秀的检修工，除了苦干，还得巧干。巧干，才体现出人类的智慧和劳动带来的附加值。比如，何满棠在干活时就很注意观察、体认那种拧螺丝的“手感”，在细致的观察中，一孔窥豹、一叶知秋。

有一年，何满棠参加油开关的技能竞赛，竞赛要求一小时内完成油开关拆装，但是平常工作都是要做一天才能完成，这是他工作以来遇到的最大难题。从一天缩小到一小时，对于许多人来说，简直是行蜀道、爬天梯，但他却信心满满地挥了一下拳头，“湿湿碎（即粤语的小意思）”。

师傅利用自己的工作之余，对他一对一进行指导，师傅说：“满棠，我知你是叻仔（粤语，即是聪明的意思），不要头疼，工多艺熟嘛。你好好给我准备，要严格按照标准行事，甚至要超越标准去做，每天保持反复练习。你只管练，其他的，让我来做。懂吗？”

何满棠开始将练习时间设定为180分钟，经过三个月的苦练，果然在比赛中，他仅用了50分钟就完成了，拿到前三名的好成绩。

要知道，检修班主要的活儿是检修变电站的各种设备，而和数量大、品种多的变电设备打交道，一定要练就一手绝技。何满棠道破其中的玄机：“绝技是什么？就是人家做不到的，你做到了；人家做到的，你做好了；人家做好了，你做绝了。这玩意不是简单的体力活，是要食脑（用脑）的！”

在何满棠的认知思维里，天赋重要还是刻意练习重要？他道出真言：我是从事技能方面的专业人员，在我看来，刻意练习更重要。天赋代表着学习能力强，学东西快，方法掌握得快，但是技能除了会想，还得多动手，手上功夫需要多练、多积累，形成所谓的“肌肉记忆”，才能炉火纯青。

时间进入2000年，东莞经济再次提速，电网负荷顷刻加重，设备一个劲地增容。何满棠忙得像鞭子抽在砣磥上，一个劲地猛转。一天晚上，他一边冲茶饮，一边听广东音乐《赛龙夺锦》，忽然眼睛一亮，自言自语道：“《赛龙夺锦》不是力争上游吗？拿什么争上游？转变观念，打破常规呗。”何满棠想，走出“舒适区”，就要有“问题意识”，将问题作为攻关的导向，组织技术力量“攻城拔寨”。

对此，何满棠幽默地说：“三十多年来，我见过各种类型的设备缺陷，许多都被我一一破解了。如果现在让我碰到这些难题，我就会很兴奋的，因为我的大脑装有攻关克难的软件。”

2009年，何满棠提出“检修主动论”，就是说要求检修工由电力设备的“主治医生”，转变为“保健医生”，不要等到设备出了问题才去维修；而是要将维护设备工作前置，以降低设备故障的发生率。

开始，“检修主动论”遭到大伙的冷遇。他们认为，检修工的任务就是检修，额外花时间做设备维护，是“井水犯了泉水”，非把人累死不可。

何满棠当然有他的道理。他说，日常断路器开关的拒动、隔离开关发热，是发生故障或事故的症结所在，必须提前将其“扼杀在萌芽状态之中”；如果你控制不了设备出现的缺陷，你就会被缺陷所控制、所征服。那么，检修工存在的意义何在？经过一段时间的“运作”，设备故障率果然下降了46%；抢修的次数也由原来每月十多起，减少到现在每年十多起。

何满棠总结道：“检修专业最讲究实践的，而实践只能通过自己的双手去不断积累，然后升华成成熟的经验，指导类似的技术攻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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