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得了一种怪病

stellaqj

大家好，我是一个成年人。

我得了一种怪病，哭的时候只会怪叫，没有泪水。

01

第一次出现这种症状是我爸去世的那年，我22岁。

我和我爸关系不太好，至少在他死之前是这样的。他不大关心我的内心感受，他只知道我能吃上肘子，衣服穿得足够厚就是幸福。他看待一件事情，不在乎过程，只关注结果。

早出晚归的他没有见过我每天吃完晚饭就坐在桌前学习，也没有见过我为了烘托气氛故意关了日光灯而点上蜡烛。

虽然我被自己的秉烛夜读感动不已。但是，他只知道在我考试结果出来以后对我大打出手。然后我就大哭，那时候我是会流泪的。

首先，我觉得委屈，因为我的努力没有结果，也不被认可。但最主要的是，真特么疼啊。

一次他抽了我一个耳光，然后我耳朵流血了。当时我懵了，我感觉他也好像懵了。第二天去医院看了说是中耳炎，并无大碍。

他瞬间如释重负，此后还见人就吹牛逼说，一巴掌把我儿子打出中耳炎了。我完全不能理解他的心理，这到底有什么好炫耀的？

我开始恨他，我经常幻想着有一天他出门上班后就迷路走丢了，再也找不到家了。但是没用，事实上他闭着眼睛都能找到家。

我大学毕业那年，他得了癌症。身体迅速消瘦，精神日渐萎靡。

一个阳光耀眼的午后，我陪他在医院花园里散步。他突然问我，你记恨我吗？小时候经常打你。我楞了一下，口是心非地说，早忘了。

他笑着说，每个父亲都是双面的，只是有一面可能孩子永远都看不到，以后你会理解的。

我嘴上说是，心里却想着我不会理解，永远都特么不会理解，难道生个孩子就是为了打他，一耳光抽出中耳炎你就很牛逼了？

他继续说着，你是个成年人了，以后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都不能哭，要坚强，知道吗？我点头，心想要不是你总打我，我会这么爱哭吗？

不过，他说的这句话，我记住了。

监视器变成一条直线，我没有哭。

面对来吊唁的亲朋的安慰，我没有哭。

抱着骨灰盒走回家，我没有哭。

他走之前，给了我一把黄铜色的小钥匙。

我看得出这把钥匙原来肯定是金黄色的，只是因为时间久了褪了色。

我去他的办公室收拾他的遗物时发现了一把带着黄铜色锁头的旧日记本。

我用那把钥匙打开，翻看。

然后我抱头大声怪叫。

我想哭，却流不出泪水。

我心里认为没流眼泪就不能算哭，这样就没有违背他的话。

日记本上写着：

“你好，我的孩子。”

“儿子太瘦了，我能弄到最好的食物就是肘子。”

“以后不能打脸了，还好只是中耳炎。”

“我不想再打我的儿子了，可在这个年代学习不好以后怎么办？半大的毛头小子，讲道理他会听吗？”

“这个作者和我儿子同姓同名，我在儿子的抽屉发现了几首小诗，多希望他将来也会发表文章在报纸上。”

02

34岁那年一个晚上，病房的窗帘被风吹得轻轻飞扬，我想是她随着清风去了。

之前我并不知道她就是“她”。医生和我说是个女孩，我没有看，不是害怕那血淋淋的场面。

而是怕看见了，就无法忘记她。

老婆怀孕五个月了。

这五个月我们都是在无比甜蜜，充满希望的氛围中度过的。我每天抱着字典想给她起个优雅漂亮的名字。老婆每天照着图纸给她做小衣服、小帽子。我每天晚上对着老婆的肚子用东北话给她讲故事。老婆每天去到处给她找好看的玩具和放心的奶粉。

我们每天都在幻想着她来到这个世界的情形。她该有一头乌黑的头发，大大的黑白分明的眼睛。她应该是胖胖的，皮肤摸起来像丝绸一样光滑。她应该会大声地哭，向这个人间宣告她的存在。她应该会大声地笑，告诉我们她有多么爱我们，爱这个世界。

在一次产检后，我才知道她不太好。

她的腹腔没有完全闭合，她的内脏都在肚子外面仅有一层薄膜包裹。医生建议引产，因为如果执意要生，那么在她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刻，便要接受一个大手术，成功率20%，然后5岁之前，她每年都要接受一次手术。

如果她来到这个世界是为了承受这样巨大的痛苦，我宁愿她不来。我咬着牙同意了医生的建议。

老婆住院的第一天，我拿着饭盒去买早饭。

在住院部到食堂的路上，要路过一个小树林，每天都有老人在那里锻炼。我走进树林，找了一棵树，抱着饭盒对它大声地怪叫。表情平静，没有泪水。

旁边一个正在甩手的大妈在我准备离去的时候好奇地问：“小伙子，这是什么新疗法？”

我看着她说：“崩溃疗法。”

晚上八点整。

液体从透明的管道中缓慢地进入老婆的身体。这意味着4个小时以后，那个她将与这个还未谋面的世界和爸爸妈妈永别。

午夜十二点，我躺在老婆的病床旁边。

窗帘在轻轻地摇曳着，飞扬着。那阵清风，是她在与我们道别。

03

他们都说：成年人的世界，不允许有情绪。如果有，请藏好。

不管你在一个深夜多么痛苦，多么疲惫，多么想纵身一跃消失在黑夜里。

如果明天早上太阳升起，你又睁开了眼睛。

那么请微笑，请坚强，车水马龙的城市依然是你的战场。

你不能诉苦，你不能委屈，你不能哭，你不能输。

你不能后退，因为你身后是你最爱的人。

呵呵，这害人的毒鸡汤，还好我不会哭。

面对生活的艰难，谋生赚钱风餐露宿，我没哭。

面对生命里的聚散离合，再见永别，我没哭。

面对别人的刁难，不公平的对待，我没哭。

面对自己讨厌的人，还要笑容满面时，我没哭。

面对亲人的不理解，充满委屈时，我没哭。

面对事业的挫折，走投无路时，我没哭。

明明早已溃不成军，却依然要说没事时，我没哭。

实在忍不住的时候，还好我可以怪叫。

我在车里开着音乐怪叫着；

我在四下无人的郊外怪叫着；

我在漆黑的夜晚面对着滚滚江水怪叫着；

我在除夕夜鞭炮响起的时候怪叫着。

04

我把发表我文章的杂志剪下来，贴在我爸的旧日记本里。

这算是我给他的回答。

儿子坐在我的腿上说：“爸爸，我好想有个姐姐。”

突然阳台上清风四起。

我想怪叫，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忽然有一股温热，滚落唇边。

文：老曹

十点读书签约作者，争取不油腻，尽量不跌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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