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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读点故事APP作者:概率论
正文
消防车鸣笛声由远及近,划破凌晨的寂静。
推开车门,邢宵飞奔去了火场。
救火加救命,必须争分夺秒。
邢宵沿着外墙往上爬,在靠近火情最严重的那层楼的窗户处,听到了安静宁和的音乐声。
在这个热闹得过了头的夜晚,实在突兀。
停住往上爬的欲望,邢宵一脚踹开了紧闭的窗户。
刹那间,浓烟骤起。
抬眼望进那间房,被烟雾扰乱视线,看不真切。
邢宵毫不犹豫跳了进去,高声询问,“房间里有人吗?”
询问了几次都没人应答,邢宵转身就往楼上跑去。
在靠近楼道的地方,邢宵看见了裹成粽子的两个身影。
粽子走近,邢宵发现还是一只烤糊了的粽子。两人裹着的湿被子被火燎火烧之后,被子已经快干了,边角的地方也被烧焦。
纪木子把肩上的小姑娘递给邢宵,“消防员叔叔你快接住,我没有劲了!”
邢宵把小姑娘接过来,顺势搂在怀里后,又伸手过来搀纪木子的胳膊。
身上重量减轻,又有了依靠,纪木子猛地松了口气。
楼道口的浓烟越发乌黑,像是地狱而来的黑洞,催着人死去。
纪木子想摆脱邢宵的手,拼命摇着胳膊,“你别管我,快带她出去!”
邢宵手上的力气不减,说出的话掷地有声,“我看见了你,就必须把你救出去!”
说完,邢宵不由分说就拉着纪木子往出口跑去。
之前邢宵只见了黑烟,等到下楼的时候却被真实炽烈的火焰拦住了去路。
他回头,把纪木子和小姑娘严严实实笼罩在打湿的被子里,勾唇一笑,“准备好了吗?”
纪木子心想,死的准备,她都早就做好了,趟过这火海,又有何惧?
不过,看见正面对抗烈焰的邢宵,纪木子又放弃了即将脱口而出的颓丧话。
这是一双写满着希望和生命力的眼睛,她不忍让失望情绪出现在其中。
她弯唇,笑得虚弱却坚定。
“消防员叔叔,我准备好了!”
不知道是不是纪木子的错觉,她明显感觉到邢宵嘴角的笑僵硬了一秒。
不等她探究,邢宵就收敛了表情,眉目间皆是严肃认真,全心全意和四处肆意疯长的火舌热浪对战。
双脚麻木,穿着拖鞋的脚底板生疼,下了数不清的楼梯。
终于!一丝清新的气息涌入鼻息,那一刻,想哭的情绪也汇上心头。
红了眼眶,湿了衣襟,也变了心绪。
纪木子突然有些庆幸,庆幸她没有葬身于这漫天火光,庆幸她短暂的生命还没有结束,哪怕只有一天或者两天。
胸腔被席卷而来的冷冽空气挤满,心脏被恐惧和后怕占据。
纪木子扭头,想和扶着她肩膀的那个男人真诚地道一声谢。却不料,从天而降的一团火制止了她的话语。
用尽全身力气,纪木子伸手抵挡住了逼近邢宵的危险,手臂奋力一挥,燃着火焰的物体落了地,炸开满地金黄亮点。
高空坠物加上滚烫火焰的加持,物体狠狠地砸中了纪木子的右手手臂。
纪木子的叫声,用惨绝人寰来形容都不为过。
邢宵急忙将小姑娘放在地上,满脸着急地去拍打纪木子的衣袖上的火焰。
他有些气急,“你是不是傻!我是来救你的,不是让你来救我的!”
纪木子穿的睡裙是半袖的,着火的地方不多,更多的是裸露在外的白嫩皮肤与火焰直接接触。
邢宵灭火的动作急速,却又不敢太大力,怕把纪木子的伤口碰到。
他是又气又急,可纪木子肩膀处的衣袖还在冒着火星。
猛地一嗓子,吓得纪木子一激灵。
“小刘!水!”
小刘负责水枪喷水救火,平日里,只要邢宵的声音在哪边响起,他的水枪就朝哪里射,一射一个准。
今天也不例外,邢宵的话音一落,就有一股急流从天而降,把纪木子和邢宵两人浇了个透心凉心飞扬。
邢宵反应很快,等纪木子身上的火星被浇灭之后,他就一个伸手,将纪木子虚虚实实拢进了自己的怀里。
既保护了纪木子不被水流过分冲刷,又让纪木子被烫伤的手不会被弄疼。
水柱断了,大楼里的火势也被扑灭地差不多了。
邢宵将纪木子抱上了救护车,低声安慰她,“你忍忍,我们马上就去医院。”
纪木子早已习惯了肉体上的疼痛,此刻胳膊上火烧火燎的痛感在她看来也只是小菜一碟。
她扬起一个笑示意邢宵放心。
对上邢宵满含担心的眼,她的心里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安心。
她笑着笑着就变了味,嘴角的弧度邪魅了起来。
弯了眉眼,她颇有些开心道,“消防员叔叔,你可真不愧是上交给了国家的男人,真是特别能给人安全感!”
要不是看她是个伤员,还是个女流之辈,不然凭那句“叔叔”,肯定逃不了一顿扎扎实实的胖揍了。
邢宵一边目不转睛地看着护士给她简单处理伤口,一边冷着声音问,“我看起来很老吗?”
纪木子弯腰侧头,去找邢宵落在地板上的视线,“我开玩笑的,你一点都不老,看起来才像三十出头呢!”
旁边给她包扎的护士小姐姐都差点没崩住笑出声来。
这姑娘,明明是在故意气人。
邢宵虚岁二十四,因着长得显小,出门经常被认作大学生,被叫小弟弟也是常事。
结果,纪木子倒好,一口一个叔叔叫得欢快。
邢宵抬眼,“你!”
纪木子对上他有些愠怒的眼神,“消防员叔叔,我怎么了?”
刚抬头,邢宵的视线就不自觉落在了纪木子脖子以下。被水枪一喷,纪木子浑身湿透。本来布料就轻薄的睡裙贴在身上,衬出她玲珑的身姿。
最关键的是,纪木子没有穿内衣!胸前的轮廓和凸起就这样明晃晃地展示在邢宵眼前。
一个血气方刚的男人怎么能经受得住这种视觉冲击。
“哗”地一下,邢宵猛地起身,扯过简易病床上的床单就罩在了纪木子的身上。
他从前面盖住纪木子,小心翼翼地绕过她受伤的手,还在后颈处系了个蝴蝶结,像小孩吃饭时候用的围嘴。
满意地拍了拍纪木子的肩膀,“夜间风大,别着凉了!”
纪木子不疑有它,“消防员叔叔你真贴心!”
邢宵想,刚刚他系蝴蝶结的时候怎么没有把她嘴也捂上呢?这个小嘴可真欠。
存心想气回去,邢宵也学着纪木子欢快的语调说,“婆婆你可真不让人省心。”
婆婆?纪木子撇嘴,“我可没有你这么大的孙子。”
这下,护士是真的憋不住了,捂着嘴笑了,“明明都是有过命交情的人了,怎么还像小孩子一样吵架?”
邢宵轻嗤一声,“她和吃的才是同生共死的好兄弟,一个巧克力捏了一路呢,逃命都没忘记吃口糖压压惊。”
纪木子挺起胸脯,气势汹汹,“人是铁饭是钢,衣食父母不可弃!”
“你说的都对!”
邢宵敷衍地应了一句就赶忙转移视线。
失策了,被单太薄了,纪木子一挺胸收腹,布料上又印出诱人的曲线。
邢宵下意识摸摸鼻尖,却感觉到一阵湿意。他伸手一看,流鼻血了!
邢宵着急忙慌扯过衣服下摆去擦,露出腰腹部形状明显,轮廓完美的腹肌。
纪木子咽了口口水,眼神直勾勾盯着那块皮肤,“叔叔你再多擦一会儿,没擦干净。”
一个手忙脚乱擦鼻血,一个目不转睛看腹肌。
护士看不过去,走过来帮邢宵止血。
窈窕的身影挡住了腹肌,纪木子颇为可惜地叹了口气。
腹肌看不见了。
下一秒,她又笑得猥琐。
不过,护士小姐姐的腿真不错,白细长,不失为腿玩年。
邢宵捕捉到她色眯眯的眼神,“婆婆,你看啥呢?”
纪木子强行把话题转移,“我在想叔叔你为什么流鼻血。”
这个话题成功使邢宵心虚,“天干物燥。”
纪木子似懂非懂点头,,眼神却还一直黏在护士小姐姐的腿上。
鼻血止住了,邢宵就起身去外面看火情。
恰好小刘脚不小心被砸了一下,蹦跳着过来的时候真好遇上刚下救护车的邢宵。
见小刘走姿不正常,邢宵大步流星迎上去,“脚怎么伤了?”
小刘有些不好意思,“收拾装备的时候不小心被砸了。”
邢宵:“笨贼!”
恨铁不成钢地看了小刘一眼,邢宵又心软了,“去找医生看看吧。”
小刘指了指最近的那辆救护车,“这就去。”
邢宵走上前,“我扶你。”
走了两步路,纪木子湿漉漉的眼和清晰的胸前轮廓又浮现在邢宵眼前。
这种画面,还是不应该让别人看了去。
他一把拽住小刘,小刘差点摔一跟头。
稳住身形,小刘问,“老大怎么了?”
邢宵:“换辆车,那辆车里在急救,血洒了一地了,太血腥了。”
小刘疑惑道,“不会吧,没有听说有人伤的很严重啊!”
邢宵一弯腰,直接公主抱抱起小刘就往别的救护车走去,“你脚走不了,我抱你过去。”
了解邢宵的人都知道,邢宵一说谎就自己觉得理亏,而他理亏的时候,就会采取力量手段来找回场子。
直接粗暴又简洁有力。
于是这晚,消防队有一个留言不胫而走:母胎单身二十四年的邢宵原来心属小刘。
队员们传的有鼻子有眼睛的,整的小刘从那天以后就一直躲着邢宵。
邢宵听说后也哭笑不得,真的,要不是作为当事人,他都差点信了。
救护车飞速奔向市医院,纪木子被抬上担架的时候,还不忘趁乱摸了一把护士小姐姐的腿。
摸完以后,她心满意足地小声喟叹一声,“比想象中的还要滑。摸腿如此,死而无憾了啊。”
一阵慌乱中,邢宵却听到了她说的话,低声轻嗤她,“流氓,色狼,臭不要脸!”
纪木子吐舌,“略略略!”
医生白了她一样,“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皮!你受伤的怕不是假肢吧!”
纪木子顿时噤声。
白医生负责给纪木子处理了伤口,处急诊室的时候表情不佳,一脸愁容。
邢宵坐在凳子上等得心急如焚,见白医生的脸色不对,一下子心就高悬,他走上前去,“医生她怎么样了?”
白医生叹了口气,“情况不是很好。她手臂遭受了重击,又严重烫伤,再加上她正在发烧 ,就很容易造成伤口感染。而且她发烧还伴随着牙龈等地方出血。我怀疑,她最严重的不是烫伤,而是其他的疾病。”
“什么疾病?”
“白血病”,白医生拍拍邢宵的肩膀,“不过你也别紧张,这只是我猜测,具体情况还需要进一步检查才知道。”
邢宵双手握拳,指甲深深陷入肉中,喃喃道,“她还这么年轻,不会得这种病的。”
病房里。
纪木子换上病服,吊着胳膊躺在病床上。
邢宵坐在床边削苹果。
纪木子先开口打破寂静,“消防员叔叔,你不要内疚觉得我是因为救你受伤的。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邢宵低低应了一声,继续削着苹果。
好半晌,他把苹果递给纪木子。
纪木子摆摆手,“不用啦,我不怎么喜欢吃苹果,消防员叔叔你吃吧。”
邢宵盯着她的脸,神色严肃,坚决要把苹果塞进她手里,“你吃,吃了这个苹果我才能安心。”
板着脸的邢宵,不威自怒,纪木子有点怵他,也犟不过他,只好伸手接过那个沉甸甸的苹果。
邢宵抬手示意,“吃吧。”
纪木子硬着头皮,小口小口咬着苹果吃了起来。
“消防员叔叔,你快回家吧,不用守着我,你也累了一天了,回家洗洗睡吧。”
邢宵应了,叮嘱了她两句就往门口走去。
他在门边驻足,转身回头,深深地看了纪木子一眼,“我叫邢宵,刑警的邢,元宵的宵。以后我们就是朋友了,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找我。”
纪木子啃着苹果笑了,“好的呀,邢宵你好,我叫纪木子,纪晓岚的纪,木子李的木子。”
“嗯,木子。”
邢宵出了门,纪木子连忙把苹果放下,扯过一张卫生纸接嘴里吐出的东西。
隔着狭窄的门缝,邢宵却看得清楚,白纸上摊着的苹果碎屑都染着猩红,扎眼得很。
纪木子刚刚吃苹果,无疑是闷声把血水往肚子里咽啊。
看到这一幕,邢宵的眼眶涩得要命。
手机屏幕还亮着:白血病的典型症状包括:发热、感染、出血贫血、骨和关节疼痛、肝脏和淋巴结肿大……
联想到她苍白的脸色、随身带着的巧克力、滚烫的皮肤温度,邢宵突然确信了白医生的话。
这如同一记重锤,不由分说地砸在他最脆弱的心门上。
砸得眼泪横流,模糊了视线。
隔着玻璃,他擦了一把眼泪,望着门内的那个龇牙咧嘴还不忘笑容的姑娘。
这到底是个怎样的姑娘啊,不惧疼痛,不畏生死。
哪怕身体如此不堪重负,她都要拼了命去救那个小女孩。哪怕生活如此艰辛,她也不忘用甜美的笑容来抚慰人心。
这样美好的一个姑娘,上天怎么忍心剥夺她年轻的生命,怎么忍心暗淡她的笑容,怎么忍心让她遭受常人所不能忍受的疼痛和煎熬?
第二天,邢宵来医院的时候,得知纪木子被确诊为白血病晚期的噩耗。
哪怕做了一晚上的心理建设,可真等到这一刻,他还是难忍悲痛。
在病房外待了好久,他才有勇气推开那扇门。
一开门,纪木子就抬起脑袋冲他笑,“元宵你来啦!”
邢宵拉过椅子在床边坐下,“你总不好好叫人名字。”
纪木子噘嘴,满是小女儿娇态,“我们是朋友嘛。朋友之间叫外号才亲切呀!”
是啊,他们是朋友,还是过命之交的那种。
邢宵想,既然是朋友,他就要毫无保留地帮助纪木子战胜病魔,将这个天使般的女孩留在人间。
“木子,你父母呢,怎么不见他们来看你。”
有的事情,还是不应该让当事人直接知道的好。
纪木子嘴角往下坠了坠,声音里也染了几分悲凉和可怜,“他们不在了。”
邢宵愣了,嘴唇开开合合好几回,只木愣愣说了句,“节哀。”
末了,他又加了句,“我父母也都不在人世了。”
这回,换做纪木子对他说节哀了。
两人相顾无言,似乎都沉浸在亲人不在的悲伤中。
“元宵,我想去楼顶吹风。”
邢宵果断拒绝,“那不行,你高烧好不容易才退,再吹风又发烧怎么办?”
纪木子不哭不闹,扁着嘴不说话。
这个小模样,看起来可怜极了。
邢宵一拍大腿,“去去去,不过要穿厚点。”
纪木子满口答应。
邢宵无奈地看着她因兴奋而有了一点血色的小脸,暗叹,果然,他还是不忍心让小姑娘失望。
把椅子放在地上,邢宵把纪木子按在椅子上,然后把从病床上顺手捞走的被子盖在她身上。
连脑袋都没放过,只给纪木子露了一双水灵灵的眸子在外面。
纪木子打趣道,“元宵你这是想把我裹成木乃伊啊?”
邢宵呸了两声,“别乱说,不吉利!”
纪木子失笑,“元宵你真迷信。”
邢宵给她拢了拢松动的被子,“我才不是,我可是唯物主义者,社会主义接班者。”
“那,你相信来生吗?”
邢宵摇头,“不信。我从不想那些下辈子的事,有闲工夫想那些,还不如这辈子过好一点,认真生活。”
“可是,妈妈说,她先去给我探探路,下辈子还要选我做她女儿,”纪木子顿了顿,声音被这天台的风吹得虚无缥缈起来,“元宵,我想妈妈了。”
邢宵靠过去,拍拍自己的胸膛,“要不要把头埋进来,把我当成你的妈妈,痛痛快快哭一场。”
邢宵说这话的时候,纪木子的眼泪就不争气地往下流,可她还是嘴犟,“才不要,你胸那么平。”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我可是有胸肌的人。”
听见胸肌,纪木子的小眼神就亮了,水洗过后的眸子更显清亮,抽泣着问,“那我可以摸一下吗?”
对上纪木子,邢宵大方 地不像话,他特豪迈地拍拍胸脯,“摸吧!”
纪木子嘿嘿一笑,就伸出了猥琐的小手,隔着单薄的布料摸索起来。
她适时地咽了口口水,“元宵,你们消防员的身材都这么好的吗?”
她那天可看见了,邢宵还有八块腹肌呢。
邢宵回忆了一下,“差不多吧,都挺壮实的。”
纪木子嘿嘿笑,“真好。”
她的手一直在邢宵身上东摸摸西戳戳的,搞得邢宵都起反应了。
邢宵连忙捉住她的手塞进被子里,“别摸了,小心感冒。”
纪木子有点小失落。
她还没有摸出哪块腹肌最大呢。
“元宵啊,你为什么想当消防员啊?”
舒朗清润的声音娓娓道来,“我父母都死于火灾,只有我有幸得救。当时我就想,如果我自己厉害一些,知道的东西多一些,我是不是就可以成为那个救人的,而不是被救的。如果我会消防知识,我的父母都可以活下来。说不定,现在他们两个人就是一个在公园下象棋,一个在学新的广场舞,而不是,双双化成一抔骨灰洒入大江。”
感受到邢宵的低沉,纪木子如法炮制,拍拍自己的胸口,“来我的怀里痛哭一场吧!”
邢宵瞥了她手拍到的位置一眼,有些为难,“还是不了吧,万一给你压平了,你还要怪我。”
纪木子光顾着说邢宵钢铁直男,没注意到邢宵悄然红到脖子根的皮肤。
邢宵等了两天,都不知道如何开口和纪木子说化疗的事。
可他知道啊,病不能拖,越拖越严重。
于是这天出完任务,他跟着救护车就来了医院。
敲门的手顿住,他看见病房里有人,还有一个熟悉的面孔。
那天在火场里,纪木子拼了命救下的那个小姑娘站在床边,还有一男一女,应该是小女孩的父母。
她应该会很高兴吧,自己冒险去救了人,被救者也很感激她的。
可是,事情的走向却不像邢宵想的那么温馨感人。
病房里传出男人和女人大声嚷嚷的声音。
说的话有些难听,更多的是扎心。
女人说,“你别想赖上我们,你救了我女儿我很感激你,可是你本来就有白血病,不能指望因为你救了我女儿我就要花钱来给你治病吧。”
“是啊,”男人也应和道,“你这病治不治得好是一说,传不传染人又是另外一说,你救妞妞是不是根本就没安好心……”
邢宵推门而入,“够了!说什么屁话呢!白血病会传染,你怕是大龄脑瘫吧!人家一片好心,你们不但不领情,还狗咬吕洞宾!”
邢宵气势足,又穿着消防员的衣服,一下子把两口子镇住了,说话的声音不自觉降了。
“我们说的是实话,谁知道她是安的什么心才救我们妞妞的……”
女人的话没说完,就被邢宵一声暴呵止住了,“你他妈不要以为我不打女人!你他妈根本不是女人,你就是垃圾!”
女人吓得直接躲在男人身后,指着邢宵,“你,你不要以为你是军人就可以随便打人,我告诉你,军人打人是要挨处分的!”
邢宵冷笑一声,浑身散发的寒气和杀气足够直接吓死人,“作为军人,我不会乱打人,”邢宵手腕一翻,代表着军人身份的那件衣服就被扔到病床上,“可是!脱了这身军装,我就只是一个男人,一个保护女人的男人!”
剑拔弩张,纪木子出声了,“我救妞妞,从头到尾就没有想过要什么补偿和好处,同样的,我的事情也与你们无关。从今天起,我们那些虚假的邻居情就结束了。你们走吧。”
见纪木子这样说,女人扯过妞妞,恶狠狠道,“走就走,巴不得和你这种晦气的人没有关系!”
邢宵踹了一脚凳子,摩擦声锐利,“要滚就麻利点,别瞎哔哔!”
一室寂静,就只剩下纪木子和邢宵两人大眼瞪小眼。
“你都知道啦?”
知道什么,不言而喻。
邢宵应了一声,“第一天晚上我就知道了。你有什么打算吗?这种病要早点治,你要是钱不够给我说。”
“你的心意我心领了,可是我不想治。而且我也治不好了,火灾前一天我去医院,医生就说,我最多还有一个月的活头。所以火灾那天,我都没打算跑,我在家给自己放了最安详的音乐,静静地听着音乐和警报的合奏。可是啊,谁叫我听力那么好,这么吵都能听到妞妞的哭声。所以我想啊,反正都要死,那就在临时之前做一回热心肠吧,用我有限的那点点生命去换一个女孩的有无限可能的美好未来。说不定,她可以顺带帮我的那份也活了。元宵,你说是不是很好?”
邢宵啐了一口,爆了粗口,“你就是个傻逼,自己亲自去活不好吗?”
纪木子摇头,“我自己的身体我知道,白血病到我这个程度,只有多活一天和少活一天的区别,没有年这个概念,更别说下半辈子。”
邢宵居高临下看着她,“纪木子我看不起你,没治你怎么知道治不了?”
纪木子摆手,招呼他坐过去,“你别急呀,听我说。其实啊,我确诊这病已经好多年了,之前移植过一次骨髓,好了几年吧,却又复发了。前段时间我发现的时候,就已经晚了。然后我就想啊,化疗的痛苦我已经经历过一次了,这次我选择顺其自然。得失有命,富贵在天。强求不来的。我已经承受过太多肉体上的疼痛,不想再经受灵魂的撕裂。或许,你们会说,人就是活一个希望,可我了解的我自己,应该还是会义无反顾选择离开这条道路。”
邢宵沉默了好久。
他也知道,自己没有立场去为纪木子做决定,哪怕是至亲的人也没有资格。
“好,我尊重你的选择。”
纪木子敞开了笑,眼神在邢宵腹肌上流连,“宵哥你这腹肌真好看!”
邢宵低头一看,发现自己还光着膀子呢。
纪木子的眼神赤裸裸,他红着脸,三下两下把衣服套上,“女流氓!”
纪木子不恼,还调笑着对他吹了个口哨。
结果用力过猛,牙龈又出血了,把邢宵给吓个半死。
忙活大半天,才给她把血止住。
一人躺,一人坐,聊起了闲天。
邢宵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一下子从板凳上蹭起来,“合着那天晚上是你放的歌啊?我还以为幻听见鬼了,怪吓人的。”
纪木子缩在被子里,弱弱说,“对不起……”
邢宵又一屁股坐下,“算了,原谅你。那是什么歌啊,挺好听的。”
“你用网易云搜,名字叫《城南花已开》。”
点开评论,邢宵知道了这首歌承载的故事。
这首歌,讲的是一个骨癌患者给他最喜欢的音乐人发消息说,他骨癌晚期,只剩半年时间了,希望音乐人能用他很喜欢的一个ID写首歌,这个ID就叫:城南花已开。
城南花已开,花开花落时。
城南花已开,而君却不在。
城南花已开,愿君能常在。
城南花已开,可看花的人却在绽放以后,化为空虚。
网易云里有许多人支持安慰城南花已开,可他却还是没有摆脱死神的镰刀。在三月未至的时候,他就离开了这个让他满心牵挂的人间。
邢宵翻了会儿评论就实在看不下去了,心里五味杂陈。
他也明白,不管他在心里使多大劲,纪木子的病情也不会因此有一点好转。
他能做的,就是陪伴纪木子度过这最后的一段时间,让她身体遭受痛苦时,灵魂能有一丝愉悦。
再怎么也要让她觉得人间值得,下辈子她才愿意回来。
“你这歌太催眠,我给你换一首。《生命线》你听过吗?”
纪木子眼神悠悠,“听过。这首歌是一个女孩死亡前的最后五分十三秒的脉搏。说实话,当时我特感动,到底是什么,让她对这个世界有如此深的执念,一直坚持到生命最后的百分之一秒。后来我明白了,那是希望。”
邢宵反问,“那你就没有什么挂念的吗?在这个人间。”
“没有啊,父母,朋友都没了。哦,不。朋友你算一个,这样想想也挺可惜,我们才认识几天呢!”
这瞬间,邢宵心跳前所未有的快。
他很想开口问纪木子,愿不愿意为了他,保留一些生命的希望,和命运做一次斗争。
可他问不出口,
纪木子与死神来往,他又何尝不是身不由己。他作为一个消防员,每次出任务都是抱着赴死的心态去的。说不定哪次出了那道门,就有去无回了。
多回一次家,都是赚的。
纪木子吵着要出院,邢宵犟不过她,只好带她去找白医生。
白医生见她去意已决,也不拦她,说给她换了最后一次药就可以出院了。
纪木子胳膊烫伤挺严重,虽然已经慢慢结痂。可那么大一块,看起来还是渗人。
看到伤口时,邢宵倒吸一口凉气,“木子,我们植皮整容吧,割我屁股上的皮,保管白嫩。”
纪木子趁机拍了一下邢宵的屁股,愣是把一个一米八几的大老爷们拍得脸红脖子粗。
“算了吧,说不定疤没长好,我就已经没了。”
邢宵用眼斜她,“你能不能好好说话,能不能别用这件事打趣自己!”
“好好好!我纪木子长命百岁,祸害遗千年。”
“这还差不多!”
纪木子出了院,邢宵放她一个人在家住不放心,而且火灾的时候,纪木子家也多多少少受到了伤害,短时间内也住不了人,于是邢宵大手一挥,把纪木子连人带物搬去了他家。
纪木子开始不太同意,“宵哥我们这样不好吧,你一个清清白白的小伙子和我住在一起,没名没分的,会被说闲话的。”
“怕什么,你未必还想对我做什么?大不了,我就说你是我家童养媳。”
原以为纪木子会奋起反抗,结果她只是低着头说了句,“都什么年代了还童养媳,说女朋友不行吗?”
邢宵若有所思,拉长语调,“哦?”
纪木子一个抱枕甩过来,“哦什么哦,童养夫还不快去做饭!”
“好霸道一女人!”
邢宵每天都掰着指头过日子,惦记着纪木子说的一个月。
他知道,有些事情终究无处遁形,无处躲避。
如果哪一天终将来临,那他希望,那时他会笑着说出,我已经做好准备了,而不是被打个措手不及。
只要趁着有空,邢宵就拖着纪木子出门。
纪木子浑身懒骨头,“宵哥,安心做一个快乐的肥仔不好吗?为什么非要来外面抛头露面。”
邢宵买了辆电瓶车,载着她满城去追夜风,看夜景,捕夜色。
“纪木子小姐,请注意你的措辞,我们不是抛头露面。”
“哦,那是什么?”
“寻欢作乐!”
邢宵从兜里掏出一个小本本递给纪木子,“纪木子小姐,请你大生念出我们的目的地!”
“神神秘秘的,写了什么啊?”
纪木子扶着眼镜看小本本上的内容。
好家伙,二十二岁必做的十件事。
看题目就知道,肯定是邢宵自己想的。
“第一件,去酒吧找一个异性搭讪?宵哥你脑子没事吧,要带我去酒吧?”
邢宵加大马力,“我正常着呢!”
带人去酒吧的是邢宵,不准别人给纪木子搭讪的 也是邢宵,不准纪木子喝酒的也是邢宵,不准纪木子去舞池中央的还是邢宵。
“为什么啊!宵哥你带我来又不准我玩,这不是故意让人心痒痒难受吗?”
邢宵接过加糖的热牛奶递到纪木子嘴边,“我没有不准你玩,但你只能和我玩。”
纪木子就着他的手喝了口牛奶,“和你怎么玩啊,不是说要和异性搭讪吗?”
邢宵理直气壮,“是啊,搭讪,那你等我一下。”
说罢,邢宵一溜烟跑没了人影,跑上了舞台。
邢宵和主唱交涉了一下,拿过麦克风。
聚光灯下的男人,光是一个侧影就给人一种油然而生的安心。
“这首歌,送个整个酒吧最美丽的姑娘,希望,她这一生,依旧美丽。”
邢宵唱的是《想把我唱给你听》,本来是一首煽情歌,结果唱一半他就破功了。
有个男人看纪木子旁边没人就走过去搭讪。
邢宵一看就急眼了,也不管是不是还在唱歌,拿着话筒就吼,“嘿,朋友你手往哪里放呢?”
边说他就跳下舞台,把纪木子揽入怀中,“我女朋友!”
头一扬,可高傲。
邢宵气势太足,男人说话都结巴了,“我,我没别的意思,就想和这位美丽的女士认,认识一下。”
邢宵木着脸,“认识就不必了,她认得我一个人就够了。”
说完就半揽半着纪木子出了酒吧。
纪木子脸色不太好,“你怎么乱来呢,还好那个男的怂,要是遇见一个硬茬的,你今天不开个口怕是出不了这个门了。”
“打架?我邢宵怕过谁,一打十都是妥妥的。”
纪木子揪住他一只耳朵扭了半圈,“是吗?”
邢宵哎哟两声告饶,“我错了,姑奶奶,我不打架了!”
纪木子松手,“这还差不多。”
昏黄灯光,柏油马路,人影交错相叠。
邢宵问,“怎么样,我那搭讪的方式。”
纪木子见他这副嘚瑟求表扬的样子就想怼他,“俗!忒俗!”
一听这话,邢宵就走不动道了,抱着电线杆不撒手。
纪木子乐了,“多大人,还跟小屁孩一样。你不撒手是吧,万一漏电你就糊在上面了。加点孜然,辣椒面,隔壁家的小孩都馋哭了。”
邢宵委屈,“你就不能哄哄我!你就凶我!”
纪木子深呼吸一口,好声好气,“怎么哄?”
邢宵伸出一只大手,“牵我!”
纪木子无奈,只得牵住那只温暖干燥的手。
“真好,”邢宵掏出手机,将两人的影子画面拍了下来,“你看是不是很不错。”
纪木子紧了紧牵着的手,应和他,“是不错,可以做泡脚猪蹄。”
“纪木子,你真是一个不浪漫的人!”
邢宵气呼呼走在前面,可是相牵的手怎么也没有松开。
“虽然我很生气,可是我还是要带你回家。”
纪木子心下一暖,望着他的高大身影默默落泪。
邢宵你这样好,会让她不忍心离开这个世界的。
那一夜,纪木子没问邢宵,她什么时候就成他女朋友了。
人之将死,也不矫情了,爱就爱了,不臊皮,不扭捏,大大方方的。
二十二岁必做的十件事。
去酒吧,去郊游,去拍写真,去说走就走的旅行……
这是纪木子二十二岁必做的十件事,这是邢宵给她私人订制的。
每一件,都有邢宵的陪伴。
纪木子因为身体原因,去不了人太多的地方,做不了刺激的事情,一言不合就晕倒,随时随地流血,所以邢宵选的都是他力所能及,而纪木子身体也能接受的事。
十件事做过了九件,只剩最后一件了。
纪木子习惯性问邢宵,“宵哥,我们最后去干嘛啊?”
邢宵双手一摊,“没有计划,最后一天交给你,你全权安排。”
“真的假的?”
邢宵挑眉,“你看我像一个说假话的人吗?”
“不像,可是我不知道去干嘛。要不,我带你去我的母校看看,刚好后天是一百年校庆,邀请知名校友回去。”
邢宵来劲了,“嘿哟,看不出你还是知名校友啊?”
纪木子嘿嘿一笑,“当然不是,不过我可以微信公众号预约带你进去。刚好墨池的荷花开了,我领你去瞅瞅。”
“纪木子你混得真差,要回母校还要微信公众号预约。”
纪木子细眉一挑,“就说去不去!”
邢宵一拍大腿,“去!”
可邢宵最终还是没能陪纪木子去母校,刚好那天他出任务。
纪木子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她急忙给邢宵打电话,“宵哥,你今天早点回来。”
邢宵那边声音嘈杂,“怎么,想我啦?”
邢宵了解纪木子,这丫头肯定不会承认,还会怼他。
结果今天的纪木子颇为反常,竟然没有嘲讽他自作多情,只是低低应了声,“想你。”
短短两个字,邢宵却喉咙发紧,心脏都蹦到嗓子眼儿了,连带着脑瓜子都嗡嗡的。
心里的小魔鬼突然活跃,怂恿他,告诉她,告诉她。
邢宵清了清嗓子,“木子,我有件事要告诉你。”
“好巧,我也有。”
“那我们一起说?”
“好。”
听筒寂静了两秒,随后两人的声音同时响起,“我爱你!”
愣了会儿,纪木子笑了起来,她软着声音,“好呀,等你回来。”
挂了电话,邢宵郑重地对着黑了屏幕的手机说,“等我回来就娶你。”
可是啊,那一夜,邢宵没能回家,没能逃过爆炸的火浪。
邢宵,年仅二十四,为了救队友,死于一场爆炸。
纪木子等了一宿,没等到邢宵的脚步声。
邢宵去世的消息,都是她浏览器推送给她的。
这个世界,何其现实,何其残忍。
她想过千万种她死后邢宵的反应。
可她独独没有预测到,原来先走一步的人是邢宵。
她没有日夜地哭了不知几个日夜,眼泪干了又湿,哭晕过去又醒过来。
她才明白,原来,当心爱的人离开,是如此剜心挫骨般的痛。
好几次,她都哭晕过去。每一次睁开眼,她都希望,自己也在睡梦中失去。这样,她就可以跑着去追邢宵远去的背影。
可她越想死,越死不了。
天灾人祸,真是嘲讽。
邢宵离开的第四天,她终于走出房门,去签收邢宵生前买的最后一样东西。
打开包裹严实的纸箱,里面是一件款式简约却梦幻的婚纱。
圣洁又纯净,可以让每一个女孩为之欢喜,包括纪木子。
邢宵买得匆忙,却给她留了个贺卡。
“祝贺纪木子小姐和邢宵先生新婚快乐!
纪木子你给我听好,如果我这次能回来,就把你这个小童养媳娶回家!
虽然,不知道我还能陪你走多远。但是,我希望,无论如何,你来时是天使,离开时也是仙女,美丽地不可方物。”
纪木子哭得死去活来,“老天爷你真是会开玩笑!我一心寻死的时候,你让邢宵出现,给我以希望,救赎。等我好不容易燃起对生命的渴望的时候,你又将邢宵从我身边带走。他可是我的氧气!我的希望啊!”
邢宵去世的第五天,纪木子穿着那件婚纱,捧着一直夏荷,来到邢宵的墓前。
她静静地哭,轻轻地说话。
“邢宵,今天我是你的新娘。”
太多太多话,无处说起,邢宵也听不见。
纪木子只是抚摸着墓碑上邢宵的黑白照片,一本正经板着脸的照片。
“邢宵,你还是笑起来好看,像向日葵。”
邢宵去世的第五天,纪木子也走了。
在邢宵的墓前,她合上了眼,手里攥着一明信片。
上面写着:祝贺纪木子小姐和邢宵先生新婚快乐!
……
纪木子做了一个梦,梦里没有疼痛,父亲和母亲携手走来,还有邢宵,轻声唤她“木子”,一声又一声,缠绵入骨。(作品名:《我先去来生等你》,作者:概率论。来自:每天读点故事APP,看更多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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