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科幻｜真实世界

箫竹

如今AI快速发展，许多的工作岗位都在渐渐消失，失去了工作的我们究竟该何去何从？

一、仗义工头

今天是工厂发工资的日子，可是工头李成却两手空空的。他穿着单薄的衣服，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地慢慢走着，想着待会回到家要怎么跟老婆孩子交待。

而今机器人的队伍日渐壮大，李成工作的地方还能发得出工资已经是很难得了，工人的基本生活还是有保障的。可是这点工资只能让他们有口稀饭吃，要是真的摊上什么不幸的事，也是有心无力只能考虑卖血了。

李成手下的工人老刘运气就比较差。他老婆因为孕期营养跟不上，生完孩子后身体变得很差，干不了重活；孩子也是隔三差五地生病，一直靠吃药吊命。而他的工资比李成还少，往往这个月还没过完，就已经把下个月工资预支光了。

临下班的时候，大家兴高采烈地站成一排，等着厂长给自己发工资。那薄薄的信封袋里，装的是他们一个月来的汗水和血泪，此刻拿在手上只觉得沉甸甸的。

这个月老刘自然是没有工资可以拿，他留下来是准备跟厂长预支下下个月的工资的。可厂长最后的那一番话打消了他的念头：“我肯预支工资是希望你们可以专心工作，而不是整天失魂落魄的拉低整条生产线的产量。如果没办法把工作做好，那就不要再来找我说预支工资的事了。”

厂长说完意味深长地看了老刘一眼就走了。大家也知道老刘家里的情况，只是如今人人自身难保实在帮不上忙，只好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老刘终于忍不住蹲下去嚎啕大哭起来，有泪水流过了老刘皲裂的、脏兮兮的脸庞，霎时就被染成了黑色。昨天他孩子的病又犯了，好说歹说医生才肯让他拖欠一下药钱，并讲明今天还不上钱以后就不要上他这买药了。

李成实在看不下去了，把自己手里的信封塞到老刘手里，转身就冲进了外面的白茫茫雪地里。走了很远还能听见老刘使劲磕头的声音，他不停地念叨着：“谢谢头儿！谢谢头儿！”。

李成在自己家门口站了很久，直到他老婆发现了才急忙把他拉进暖和的屋子里，一边帮他拍掉头上的雪花一边轻声责怪：“我说你这个人是不是傻？大雪天的在外面站着，装雪人啊？”

三个小孩被妈妈的话逗笑了，也一并围了过来。瘦猴似的大儿子扒了扒爸爸的手，又翻了翻他的口袋，不由得委屈地叫了起来：“爸爸，今天不是有红烧肉吃吗？肉呢？”

李成老婆这下知道他为什么不敢进家门了，盯着他的眼睛问道：“好啊你，是不是又把工资给谁了？你每个月就那么点工资，还要供大宝和妞妞上学，本来就不够用了。几个孩子都不知道多少天没有吃过一口肉了，你……”

李成老婆被气得话都说不下去了，几个孩子也很配合地坐在地上哭闹着要吃肉，家里顿时闹成了一团。

李成一言不发，只是眉头越皱越紧，最后拿起门边的捕兽夹就往门外走去：“别哭了，爸爸去山里看能不能抓到什么动物来吃。”

此时天都黑了，风雪也渐渐大了起来，哪种动物会愚蠢到在这样的鬼天气出门找吃的？

李成老婆叹了一口气，抢过他手里的捕兽夹，说了句“我去拿汤给你暖身子”就转头进了厨房。孩子也懂事地不再哭闹，妞妞体贴地拉着爸爸的手往饭厅走去，最小的儿子小宝还拿来了故事书，缠着他讲故事。

只是饭桌上的气氛还是低沉得吓人，碗里的粥清可见底，下菜的只有地窖里的大白菜。大宝夹了一筷子酸辣大白菜，扁了扁嘴想要哭，最后却还是乖乖地吃了下去。

“彭彭。”正在此时门外传来了敲门声。李成打开门一看，是满身风雪的老刘，急忙把他让进屋子里。

老刘执意不肯进门，只把手上奄奄一息的兔子交给了李成：“头儿，这是我爸今天进山猎到的，给嫂子孩子加个菜，开开荤。”又对着李成老婆躬了躬身子：“嫂子，头儿今天是把工资给我儿子买药了，不然他可能就……放心吧，我以后肯定会把钱还上的。感谢您一家的大恩大德。”

老刘说完就转身走进了漫天飞舞的大雪中，丝毫不顾身后李成夫妇的大声挽留。

李成把兔子提进屋子里，妞妞眼尖，大叫了一声“兔子”马上扑了过来想摸摸它。

大宝拉住也想跟着扑过去的二宝，先行一步喊出了声：“呀，红烧肉！”。

二、点名评级

“卡，收官！”

随着机器人瓮声瓮气的声音在天空中响起，小屋子像剥开的橙子一样裂开成四瓣，连同屋子内的所有东西一起沉入了地下的道具仓库。屋外黑漆漆的天空和大风雪都通通不见了，变成了镜子似的澄澈天空。这是最新的5D布景，温度、湿度还有雨雪风的大小都是可控的参数。

李成静静地看着扑过来的妞妞，嘴角泛起了一丝奇异的笑容，他把兔子高高地举起而后又狠狠地摔下。一地迸裂的血花，有几滴甚至还溅到了妞妞稚嫩的脸庞上，温暖而湿润。她完全愣住了，睁大了眼睛呆呆地看着刚刚还和蔼可亲的“爸爸”，搞不懂他怎么突然就变成了这么恶劣的人。

似乎被妞妞受惊的表情愉悦到，李成忽地就笑了起来。之后他站的地方突然出现了一把舒适的人工椅，躺上去后美容机器人立刻出现了，有的为他卸妆，有的给他全身按摩放松，还有的为他换衣服。

而其他人，连同刚刚被机器人管家带过来的演员厂长和走龙套的那一班工友，都安静而恭敬地站成了一排等待着拿评级。

妞妞回过神后也急忙退回到了队伍里，可是大家都默默地离她几步远，甚至连一个眼神都不肯施舍给她。也是，谁让她不识相惹怒了这个世界最有钱最伟大的人，把自己的饭碗给搞砸了呢。

现今是公元2100年，机器人已经取代了世界上99.999%的工作岗位，全部的财富都掌握在李成一家手里。此时和绝对服从的机器人相比，人类自身拥有的感情和性格成了稀罕之物。所以人类的唯一职业就提供自己的情感去扮演一千年前的剧本，做一个让首富家族取乐的演员。

李成一身休闲的家居服，捧着机器人管家端上来的最纯正的黑咖啡边喝边作出了评价：

“老刘，你一个大男人像个孩子一样大哭会不会太假了？作为一个默默承担一切的家中顶梁柱，血泪和打碎的牙齿都要往肚子里面吞。不过你后面那个磕头不错，情真意切的，就给你一个B吧。”

评级B说明演员老刘一家都可以住进富人区，三个月的生活都有保障了。他高兴得又想跪下去磕头，却被李成一脸不耐烦地阻止了：“做人做事有个度就好，太过了就难看了。至于你，”李成又指了指演员李成老婆：“对一个贤妻良母来说确实不错，为家庭着想又体贴丈夫，A。”

演员李成老婆惊喜地低呼了一声，评级A可以让她家人半年生活无忧了，连连弯身道谢。

“大宝就是猴精猴精的，难怪可以进真实世界三次，还把你弟弟也带了进来。”

大宝立马就拍上了马屁，小宝也在一旁积极地点头应和着：“哎，还不是只有跟着大老板您，我们两个浑小子才能够混口饭吃哪。”

“瞧着这两兄弟多会说话，就给你们两个A吧。”

“耶！”大宝小宝相互拍了拍对方的手，一蹦三尺高。

之后李成又给了演员厂长一个B，跑龙套的各一个C，大家都喜上眉梢，连声道谢。只有妞妞没有被点名评级，这也说明她这次的出演没有工资可以领，也不能再参加真实世界的任何招募了。

收工了，所有人都开开心心地往真实世界的出口走去，妞妞却在临走前被李成喊住。他恶劣地笑着，指了指地上那只血肉模糊的兔子：“你可以把那个带走，祖孙俩吃个两三天还是可以的。”

妞妞静静地抬头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地上那只毛都被鲜血染红的白色兔子，最终小心翼翼地把它抱在了怀里，又对着李成弯了弯腰表示谢意。

李成看着妞妞那张倔强的小脸就觉得讨厌，本来想吓唬一下再安慰一番让她对自己感恩戴德的，哪知道却得到这样一个的结果。

三、 剧本人生

李成打开实时通讯联系自己的老婆和儿子，他们也在自己喜欢的世界里开心自在地活着。

他老婆一身宽大的戏服，画着浓妆，正在一个戏园子里唱大戏。时不时抛个媚眼暗送秋波，令台下一票观众如痴如醉，连连拍掌叫好。

这个剧本叫《红颜戏子》。他老婆本是骄傲的官家小姐，因其父贪污被斩首示众家人四处流放，她也只好在戏园子里艰难求生。因迟迟不愿跟自家老板低头示弱，结果三年都无人问津。眼看年岁渐长，戏园子也不愿再养她这个吃白饭的，只好趁夜爬上老板的床。第二天便得到登台唱戏的机会，一时名声大噪，戏园子几个月座无虚席。

他儿子则一副黑社会老大的打扮，李成还可以闻到他手中的AK47散发出来的浓浓火药味。他刚刚带几个兄弟抢劫了银行的黄金，在爆了几个警察的头之后终于有了个喘息的机会。

“老爸，工厂时代的老把戏演完了？要不要过来体验一下我的猎杀游戏啊？”他儿子甚至恶劣地把枪口对准了李成的脑门，作势要扣动扳机。

李成只是无所谓地笑了笑：“天天在城市里面跑来跑去，烧杀掳掠就那么好玩么？我老了，还是怀念一下以前的生活比较好。”

他儿子没有答话，因为警察又追过来了，有个警察身上的伤口还在不停地冒着血。

在真实世界里，根据受伤程度的不同可以得到更高级别的奖励，死了的话他的家人都可以得到十年的生活保障。当然，这必须是真实而必须的死亡，被机器人判断作弊的话全家人都将被剥夺应聘的权利。

李成的爷爷是靠机器人发家的，而且只租不卖。他家的机器人先是接下了所有高危的工作，而后那些“吃经验”的工作——律师、厨师、司机都被逐步取代，最后连甚至做出了可以自主开发和编程的机器人，到这时候科学家也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不过几十年的发展，人类已经失去了所有的工作岗位，在机器人的严密监控下做不了坏事，整天无所事事只能等着国家的救济。但由于人口众多，拿到救济的人也只能在生存线上挣扎而已。

而今生存的唯一出路，就是凭借自己的人类身份进入真实世界，努力表演得到富人区的生活机会，以获取更好的生活保障。

四、真实出口

李成关闭了通话，又打开了真实世界出口的实时影像，开始为之后的剧本挑选合适的演员。这里总是热闹非凡，即使世界出口外面都是沙尘暴天气，也阻挡不了人类应聘的热情。

左边是招募演员的通道，一条长龙蜿蜒数十里看不到尽头。他们带着帐篷和一点吃的排队，小心地护着自己拿到的剧本不被其他人看到，暗暗地揣摩着自己做哪个角色合适。由于招募结果是由机器人做判断，所以本色出演的效果会好很多。

右边则是出口，那里有一堆翘首盼望进城的家人带着好消息归来的人类，根据衣服的新旧不同也可以分成两队。穿旧衣服的是住在贫民区的人，拖家带口好几代人都在出口的最中间站着张望。衣服光鲜的则是富人区的居民，他们戴着防毒面罩坐在窗户打开的小汽车里，也频频地往出口望去。

跑在最前面的是演员大宝和小宝，真实名字是成功和成才。他们扑到自己的爸爸妈妈跟前，兴奋地大叫：“爸爸妈妈，我们两个都得了A，可以继续住在大房子里了！”

成功的爸爸以前是导演，妈妈则是出名的演员，从失业后他们就努力培养两个小孩子为今天做准备。幸好辛苦都没有白费，不然又要回到那个破旧肮脏的贫困区居住，他们可受不了。

后面走来的是演员李成老婆和厂长，一路上他们都分开前后走着，看都没看对方一眼。哪知道前后脚出了城门，他们就紧紧地拥抱在了一起，原来这是一对十年的老夫妻了。

之前贫民区的生活条件太恶劣，他们都不敢要孩子。要是孩子争气在这九个月里出生的话，还再享受一年的富人区居住机会。况且孕妇总是比较特别的，生完孩子的宝妈也有自己独特的韵味，这时候再去参加招募肯定会容易过很多的。以后的生活肯定会好起来的。

走在最后面的是妞妞，她抱着那只身体已然冰冷的兔子慢慢地往出口的避风处走去。那里有一个头发雪白、裹着好几层破旧大衣的老奶奶，拄着拐杖靠在墙边，眼里只有妞妞小小的身影。

奶奶今年已经八十五岁了，妞妞是她捡来的。此时看到奶奶，她心里难受极了。奶奶千辛万苦把自己拉扯大，而今她却把一切都搞砸了，不能为她争取一个去富人区享受晚年的机会。

奶奶人老心不老，妞妞的表情已经跟她说明一切了。她没有再问什么，只是把妞妞拉到自己的怀里，摸着她的头说一声“辛苦了”。

妞妞终于忍不住哭出了声，把事情的始末都跟奶奶说了。而后顿了顿，终于还是把手里的兔子捧到了奶奶跟前，把心里藏了很久的话说了出来：“奶奶，小兔子死得真可怜，我们可以不吃它吗？我会努力地去找其他吃的，不会让您饿着的。”

奶奶的心肠顿时就柔软了下来，伸出皱巴巴的手颤巍巍地摸了摸小兔子的脑袋：“好，我们把它埋在屋子后的小山坡上，等着明年长出一大堆小兔子，好不好？”

妞妞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好奇地问：“奶奶，土地里会长出东西来吗？”

“那当然了，土里会长出花草、动物和风雪，还有真实的人心。唯一不会长的，就是那冷冰冰的机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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