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物说，请你记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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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于奇赫 ／ 秦朔朋友圈ID：qspyq2015

这是秦朔朋友圈的第1813篇原创首发文章

2018年，中央电视台《国家宝藏》仍在播出。“我们这个节目有多年轻？也就上下五千年。”《国家宝藏》001号讲解员张国立在开场常说的这句台词，打动了很多原本对中国文化并没有过多关注的年轻人。

《国家宝藏》节目由中央电视台和北京故宫博物院联手，集结上海博物馆、南京博物院、湖南省博物馆、河南博物院、陕西历史博物馆、湖北省博物馆、浙江省博物馆、辽宁省博物馆等8个国家级重点博物馆（院）组成的“大型文博探索节目”。《国家宝藏》分为10期共计900分钟，每集聚焦一个博物馆推荐的3件镇馆之宝。最后由大众进行网络投票，在每个博物馆中选出一件文物，参加即将在故宫太和广场举行的国家宝藏特展。

在第5期中，辽宁省博物馆向观众们展示了铜鎏金木芯马镫、唐摹《万岁通天帖》、宋人摹顾恺之《洛神赋图》卷。宋人摹顾恺之《洛神赋图》卷，是东晋顾恺之《洛神赋图》现存的数个摹本之一。据统计《洛神赋图》卷现存8个版本，其中，北京故宫博物院收藏3幅，辽宁省博物馆收藏1幅，台北故宫博物院收藏1幅，美国弗利尔美术馆收藏2幅，伦敦大英博物馆收藏1幅。《洛神赋图》卷是根据曹植的《洛神赋》而作，描绘了一段真挚纯洁的爱情故事。而作为这件国宝的守护人，陈晓在前世传奇部分扮演的是东晋的顾恺之。

在中国最早的绘画史学专著《历代名画记》中，顾恺之被描述为中国绘画“传神论”的提出者与重要的人物画家。据中央美术学院尹吉男教授的研究考证，生活于东晋时期的人物画家顾恺之的形象通过《世说新语》流传开来，经过一代一代人的笔墨渲染与不同的解读，逐渐成了一个集合的符号传奇。今天我们所认为的“顾恺之”实际上是由三个文本的“顾恺之”和三个卷轴画的“顾恺之”在历史过程中合成的结果。在明代后期，鉴藏家们完成了这个合成工作，有力地构筑了当时乃至今天的六朝绘画的“知识体系”。实际上，这个被合成的“顾恺之”并不存在于东晋，而是存在于东晋以后的历史过程中。所以追溯顾恺之及其概念的本源与形成过程，其实是一个重新探讨中国美术史的历程。

北魏时期，北方游牧民族柔然族不断南下骚扰，关晓彤饰演的花木兰决定替父从军，在战场给小队长带回来了一串马镫。辽宁省博物馆收藏的铜鎏金木芯马镫看似简单，但是使用它可以让骑兵长途骑马都不累，并且可以让士兵在马背保持稳定。没有马镫对于长期生活在马背上的游牧民族来说不难，但是对于农耕民族来说就很难了。节目中的马镫明显是塑料做的，没有什么质感。而且士兵的腰带上总要放个虎头，这种道具的使用已经泛滥了。

至于穿越的道具在节目中细心一点还是能找到的，那就是小队长身上穿的铠甲。我们注意到他穿的是一件全身的锁子甲，而这种锁子甲最早见于五代王处直墓门上的武士雕像。这件墓门在1994年被盗墓贼贩卖到美国，2001年被著名收藏家安思远先生正式交给了中国政府，并指定由中国历史博物馆永久收藏。而且我们注意到王处直墓门上的武士穿的是锁子甲臂缚，还不是节目中的这种全身的锁子甲。而即便到了北宋时期皇陵武士石像中，锁子甲也仍然只是在颈肩等处较为柔软部分小面积地使用。所以节目中这种锁子甲的用法可能要到明代了，但是即使是在双林寺的韦驮像上我们也看不到如此大面积的用法。

北魏时期使用的筒袖铠一般都用鱼鳞纹甲片或龟背纹甲片组成，我们看到偃师商城博物馆收藏的一件彩绘北魏武士俑与大同市博物馆收藏的北魏武士俑就是这样。这时候的士兵还多穿两裆铠，材料以金属为主，也有皮质。穿两裆铠除头戴兜鍪外，身上必穿裤褶，少有例外。我第一次见北魏时期的武士俑是在陕西历史博物馆的第二展厅，发现这时候的俑的面部做得特别丑陋，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文博爱好者眼中的<国家宝藏>》我写了三篇了，这篇是第四篇，也是最后一篇，挑了很多刺，请节目组和观众们海涵。我下面谈谈文物类节目的简单的起源与变迁过程。

十几年来，关于文物的节目主要是各种卫视播出的鉴宝节目，源于国内外拍卖会拍出的一个个天价和古玩市场地摊捡漏事件的渲染。2003年10月央视财经频道播出的《鉴宝》栏目，它是我国第一档通过电视形式进行古物鉴定、断代与欣赏的鉴藏类栏目。接着类似的收藏类节目如雨后春笋般出现：中央电视台继续推出了《一槌定音》与《寻宝》，凤凰卫视推出了《投资收藏》、北京卫视推出了《天下收藏》、河南电视台推出了《华豫之门》 、广西卫视推出了《收藏马未都》、浙江电视台推出了《宝藏》、陕西电视台推出了《华山论鉴》、吉林卫视推出了《找你》，天津都市频道推出了《艺品藏拍》、湖南娱乐频道推出了《艺术玩家》，昆明电视台推出了《盛世典藏》、成都电视台推出了《成都商行――西部珍藏》等等。这些节目在构思上大同小异，都是持宝人先对文物进行介绍、专家们鉴定真假然后估算市场价值，同质化现象严重。这些节目让各省市区的收藏市场再度火热，但我们也要注意到这一时期利用假文物诈骗的案件也随之增多。

| 湖南卫视国际频道《东方寻宝》民间海选第六季 演员肖荣生广西卫视《收藏马未都》栏目

此外，还有一些别的节目形态。《百家讲坛》是中央电视台科教频道2001年7月9日开播的讲座式栏目，让各领域的专家学者和百姓之间架起一座普及优秀中国传统文化的桥梁。《国宝档案》栏目创办于2004年10月4日，节目形态以主持人演播室实物举证、故事讲述为主，穿插器物展示、情景再现和专家点评，成为中文国际频道集权威性、故事性、观赏性于一体的特色栏目和品牌栏目。节目中介绍的国宝精品与主持人任志宏充满磁性的声音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2008年观复博物馆馆长马未都开设了《马未都说收藏》系列节目，我每集都准时收看。马未都结合自身的收藏经历详细介绍了中国的陶瓷、家具、玉器、杂项等历史知识，语言深入浅出、幽默诙谐，成为了当时收藏界的文化名人。

虽然鉴宝类节目讲述了一些历史文化与鉴定收藏的知识，但是人们还是只对于文物最终的估价感兴趣，这就导致了鉴宝节目还是导向了金钱市场。鉴宝节目脱离不了电视台通过“炒作”来提升收视率的思维模式，制造的噱头让观众接收了错误的文博信息。2017年10月2日，参与《齐鲁寻宝》栏目录制的文物鉴定专家蔡国声突然拍案而起愤然而去，后来蔡国声老师录制了视频发布在互联网上揭发了现场鉴定的某位本地“专家”通过电视节目将一件件赝品鉴定为真品，可见《齐鲁寻宝》栏目中存在一些违规操作与利益交换。

2012年3月29日，国家文物局新闻发言人李耀申表示，将加强对媒体有关文物节目、栏目的管理，提倡宣传普及文物鉴赏知识类节目，限制文物估价类节目，禁止在节目中进行文物交易。2013年7月份，广电总局和国家文物总局也针对鉴宝节目频下“重手”要求各地加强管理，所以近两年鉴宝类节目呈下降趋势，也进行了一些栏目改版。

中央电视台2016年推出的《我有传家宝》栏目也属于艺术品收藏节目，但这档节目通过一个家族传承“传家宝”的故事，让各方专家围绕“传家宝”讲述其所蕴含的传统文化信息，区别于估价与竞猜价格的环节。

放眼海外，西方的古物鉴定节目同样火爆，而我们也能看出国内的鉴宝类节目也是曾模仿西方电视节目。1979年英国的《古董巡回秀（Anitiques Roadshow）》奠定了现在各国鉴宝类节目的框架思路，在世界范围内产生了很大的影响。1977年5月，英国广播公司拍摄了一个关于伦敦的某拍卖行在英国西部的旅行征集活动的纪录片，后来这部纪录片在播出后受到了社会各界的好评。于是英国广播公司在1979年2月推出了《古董巡回秀》实景节目，帮助英国各城市的人们鉴定各种古物并进行估值。这档节目的主持人菲奥娜·布鲁斯说:“在古董巡回展览上做的最好的部分就是我们永远不知道谁会在这一天出现。”

日本东京电视台的《开运！什么都鉴定团（開運!なんでも鑑定団）》自从1998年开播以来，长期保持15%~20%的全国收视率。这个节目的“专家鉴定团”主要由日本古董鉴定专家、美术馆馆长及相关企业主组成。在一集节目中，日本漫画、动画界的大师松本零士携带一本1953年漫画家足冢不二雄出版的《UTOPIA最后の世界大戦》来到现场，最后鉴定师给出的价格是280万日元（图）。《开运！什么都鉴定团》节目抓住人们意料之外与真假鉴定的心理体验，充满了新奇感与历史感。除了鉴定古物的真伪与估值以外，节目希望“表现出宝物与生活之间的情感”。现任首席鉴定专家、茶具鉴定师中岛诚之助经常对不幸买到赝品的收藏者“好言安慰”，提醒他们“不要扔掉，在生活中加以利用吧”。这种做法一是为顾及主人的感受，同时也是提倡谦和、节约的生活态度。这档节目初期因观众怀疑鉴定不公等经历过不少纷争与风波，但最终仍建立信誉，并掀起民众翻找古物的风潮。这档节目对于台湾地区的鉴宝类节目影响较大。中国互联网站曾以“东京电视台鉴定节目或发现新的曜变天目茶碗”为题进行报道并多次转载，则表明我们的媒体还是以一种寻宝的单一视角去看待这档节目。

| 美国PBS公共电视台《古董巡回秀》（左图）、 《开运!什么都鉴定团》节目（右图）

美国PBS公共电视台引进版权《古董巡回秀》后，电视古物鉴定的风潮开始在美国兴起。《古董巡回秀》是一档到各个城市巡回录制，各地的居民带着自己收藏的古董到节目现场接受鉴定，同时也带来了自己的藏宝故事。鉴赏家会讲述一些专业知识，对宝物进行评判，最终给出一个估值，而有些时候也会证明这些“宝物”是赝品。在一期节目中一位女士携带的唐朝玉石狮子被估价为 12-25万美元，这无疑提升了美国人对于中国古物的兴趣。当然节目的专家在鉴定古物中也有失误的时候。在一期节目中民族文物鉴定专家Stephen L. Fletcher将一个俄勒冈州女驯马师Betsy Soule的高中陶艺作业，推测为制作于19世纪下半叶美国中大西洋区域南部一带的文物。这件“古物”在节目中鉴定价值高达5万美元以上，成为了该节目的一个笑柄。

除了古物鉴藏类的节目之外，电视上还会播出一些考古类的节目，这也起到了传播考古活动的科学性与严谨性，使人们对于考古有一个更为理性、科学的认识。从2000年北京老山汉墓考古发掘报道到2015年江西南昌海昏侯墓和四川金沙遗址考古直播，电视直播考古活动这一形式成为人们了解最新考古资讯的媒介。但是在2004年甘肃敦煌的考古直播中，部分评论也认为直播活动带来的声音和光照变化会对文物的保存条件带来负面影响。而在南京博物院一次发掘泗水国王墓的直播中，考古人员错误提取墓葬木俑行为也导致了文物的损伤，暴露出了考古发掘的一些问题。考古是根据古代人类各种活动遗留下来的实物来研究人类古代社会历史的一门科学，目的是还原和解释历史。媒体在这一过程中应该更多地偏重于报道文物保护、科学研究与文化传承，告诉大众考古的本质究竟是什么。

20世纪80年代后，美国探索频道、国家地理频道和历史频道成为播出考古节目的主要电视频道，这些电视节目制作精良，风格迥异，科学严谨，极大地开拓了公众的视野，提高了公众对考古发掘的认识。

1992年Tony Robinson的考古节目《时光团队》是一个经典的考古节目，市民们通过现场发掘来了解考古，场地通常是市民们自己的花园，考古学家们也会对参与节目的市民进行现场指导，即时的参与互动让公众对考古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该节目也成为英国长盛不衰的考古节目。

在我国，电视上播出的考古纪录片以中央电视台《探索发现》《走近科学》等节目为依托，制作精良，题材丰富而充实。例如《洋海古墓》《敦煌伎乐天》《皇陵传奇》《蜀道》《绝世宝藏》《中华文明之光》《揭秘金沙古国》《三峡大考古》《考古中国》等，都是广为人知的优秀考古纪录片。复旦大学高蒙河教授将新时期电视考古记录片的主题分为五类：一是以考古文物为中心的专题片。二是宏观时空叙事的考古发现片。三是单一考古遗址综合纪录片，四是考古人物纪录片，五是关于考古发掘技术或实验的纪录片。纪录片让考古专家从田野走到电视屏幕前，以切身的感受与严谨的研究让观众感受到考古的魅力，为下一步“公众应参与到保护历史文化遗产中”的宣传奠定了基础。

纪念古人古物的方式，实为今人的思想和境界水平。文物说，请你记住我。

此篇为《文博爱好者眼中的<国家宝藏>之四》，感谢复旦大学文物与博物馆学系硕士研究生林禹岑对于本系列写作提出的建议。

作者93年生，中国古代美术史与考古学研究者，博物馆狂热爱好者和挑刺型观众，民间手工艺收集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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